长青眉头紧皱,目光越过他向母亲的灵位瞧,厉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额头两侧青筋直跳,平时这人怎么挑衅自己都无所谓,可是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张子元竟然敢闯到自己母亲的祠堂里来……张长青忍耐的闭了闭眼。
“哦,是这样。”张子元斯文的背着一只手,随意道:“我在家里四处瞧了下,瞧见这里是老夫人的祠堂,便想着过来瞧瞧……”
张长青眼下这副恼怒的模样在他瞧来并不觉得有什么,兴许是这二弟平日的姿态就放的低了一些,张子元甚至心里有些不屑,他是府中的大公子,日后这偌大的尚书府有哪片地界是自己不能踏足的?日后别说这祠堂,就是……
他心里风云骤起,面上却仍是一贯的人畜无害。
长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清秀的面上竟然露出些狠意,话里满是提醒,他缓缓道:“还请兄长记住,这个地方不是你能来的,下不为例。”
张子元双目一眯,显然是没想到这个一向唯诺的二弟能说出这种话来,他忍不住笑笑,话里话外有些说不出的阴阳怪气:“哦?为何?”
“为何……”张长青也咧嘴笑了,他出手极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手扣住张子元的脖颈,随即干净利落的一脚……
张子元哀嚎一声,从祠堂门口飞来出去,重重砸在院子里。
“少爷——”小厮瑟瑟发抖的过去扶。
一身素色长衫的少年面无表情的站在祠堂门口,眼中有罕见的戾气。
……
次日长青就被百忙之中的尚书大人叫到了书房。
他爹明显是气坏了,先是给了长青一巴掌,然后指着他的鼻子痛心疾首。
说些什么“自从夫人和子元回来就事事看你脸色”“知道你心中不忿他娘俩平日里便忌讳良多”“受了天大的委屈还不敢在我这边说”之类的话……
张长青跪在书房冰凉的地上,尚书大人在面前骂的义愤填膺,仿佛自己成了令人发指罄竹难书的难得一见的恶徒,可是他心中竟然一点都不难过,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
他如同一截木头般杵在那里,既不接他爹的话茬也拒不认错,父子两个僵持了只一小会儿,尚书大人冷哼了一声,道:“眼下想来你也是厌烦透了他们娘俩,既然这样,明日你就搬去后街罢!”
尚书一挥衣袖推门出去,长青愣了一下,自嘲般笑了笑。
就这般,长青收拾了东西,次日一大早就搬去了后街小院子,他一个成年男子,又在讲武堂练功那么多年,与其他人不同,是有些傲骨的,很快就把心头的那点儿难过抛到了后面,和景呈许言及家里的仆人们把多年无人居住过的小院子收拾的干净安逸。
只是,长青再怎么在心底安慰自己,在得知张胜并不愿意留下之时,一颗心是真的飘飘忽忽的落到了万丈深渊里去。
张胜离开的很干脆,干脆到长青懵懂的想到昨晚,是啊,当自己理所应当的对张胜说“今后咱们就去后面小院过了”的时候,张胜说了什么?
张胜并没有答应,只是长久的盯着自己瞧。
长青掩饰的低了低头,泪珠子险些掉出来,他慌忙眨了眨眼逼回去,心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昨日被爹骂成那般都没有掉一滴泪,怎么现在忍不住了?
在两个好友担忧的目光里,他无所谓的笑了笑:“也能理解么,跟着我呆在这里……怕是以后要吃苦了……”
许言撅着嘴似乎也想哭,就连景呈也叹了气:“你啊,不要再笑了,比大哭一场还要令人难受。”
……
那几日长青沉浸在莫名的忧伤里,说来可笑,他自以为十分了解张胜,自以为晓得张胜对他足够好,知道二人之间与寻常的主仆之间不一样,可是他还是不够通透,他根本不知道张胜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滴血认亲之后,张子元和他娘被遣送回了乡下,尚书大人大病一场,在病榻上拽住了长青的手。
不得不说他爹能做到大梁国尚书的位置上,还是有一些手段的,以前,兴许是不屑于在他面前展示罢。
长青坐在后街小院儿里发呆。
“长青,家里需要你主持大局……”
“这是你的家,也是你娘亲的家,回来罢。”
“以前,是爹不对……”
张胜连续在外面赶了几天路,想来也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吃了不少苦头,具体的他并没告诉长青,只是从头到脚都是脏污,几日不见好像又瘦了一圈儿,吃了点儿食物便倒头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时便见自家少爷守在自己床边,脸上竟然还有些泪,张胜一愣,年少的脸上露出些笑,道:“哭什么?”
没想到他能突然醒来,长青尴尬的要命,忙擦了擦脸:“你醒了?好些了么?”
“我没事。”张胜在外面这几天都没个能睡觉的地方,就是疲乏了些。
眼下主仆两个彷佛换了高下,长青端来吃食给他,坐在旁边小声说话:“你为什么自己跑到那里去?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心里仿佛经历的大悲大喜一般,天知道前几日他以为张胜抛下了自己,难受的像是被人钝刀子剜了心肝,可是眼下又十分内疚,张胜为他奔波的时候,自己竟然还在怀疑……
灯下张胜的面颊瘦的厉害,目光却沉稳又锐利,长青愣愣的瞧着,不由自主的张了张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张胜也愣了下,他眼皮一抬,眼眸里有些破碎的光,他轻声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张长青一张脸瞬间通红。
为什么?
事实上,在主仆二人相处的那些日子里,他常常能感觉的到一些迷离恍惚的东西,可是、可是那东西时常令他不敢细想,每每想来便觉得不好意思的厉害,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十恶不赦的浪荡子,哪有主子对自己的仆人胡思乱想的……
张胜:“又想躲着了?”
长青:“……”
长青尴尬极了,他心里叹气,明明这张胜比自己要小,怎么不管什么事都能一副沉稳老成的模样?!可是……
可是尽管脸红的厉害,当张胜伸手牵他时,长青仍是毫不犹豫的递上手,主仆两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蹲在床前,只是牵了牵手,也没像其他人那般说些情话,两人眼中的暖意就已经把屋子填满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长青眼睛里有些热。
以前他独自一人跑来跑去,免不了碰上些琐事忧恼,但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挥挥衣袖就能把烦忧忘个七七八八,可是眼下,明明此刻心底是从来没有过的巨大喜悦,他竟然十分想掉泪,脑袋里迷迷糊糊的想着“终于”“总算”……可是“终于”“总算”什么呢?他又说不清楚。
张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凑近揽他入怀,垂眼轻声说话:“堂堂一家之主,以后不能再哭哭啼啼。”
长青小声哽咽:“好。”
“不过,这次就算了……”张胜手上力气又大了些。
……
小院儿里,管家站在门外:“少爷,王医师秉人来家里,说明日过来再为老爷把一把脉。”
“好。”长青从屋里出来,想了想道:“明日派人过去接一趟罢。”
管家:“是。”
长青的身后,少有人踏足的屋里,张胜正在收拾东西,虽然他的物事并不多,可从偏房搬过来,还是要将两人的东西好好规整下。
交代完家事回来,长青见柜子里并排放着两人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忍不住笑了笑:“要喝茶么?”
张胜挽起床幔,随意道:“好。”
第50章 第 50 章(番外二)
十四岁的许言化名许二狗,背着家人在距莲池大老远的蓬州作诗赚钱。
这事儿讲起来有些心酸。
他跟随娘亲来祖母家里省亲,本想着可以脱离他爹的魔爪肆意潇洒一阵子,谁知娘亲一早就和爹爹商议好:一分银子也不许多给!绝不能让这小子有一丝一毫奢靡堕落的机会!
奢靡堕落?
许言简直要气笑了,他,堂堂一个侍郎府公子,整日跟在李景呈和张长青后面混吃混喝!每到结账的时候就舍着一张脸装聋作哑左顾右盼!钱袋扁扁两袖清风,为什么他爹爹会有他奢靡堕落这种错觉?
真是可怜见的,祖母家地界这么热闹,过几日还会有唱社戏的过来,他还准备多带点儿小玩意回莲池给景呈长青开开眼,可是如今,他翻遍全身找出仅剩的几文银子,这可如何是好?
一直到贫穷高傲的小公子捏着腰间的玉佩到当铺换银子时,才终于发现了赚钱的大好方法。
当铺对面是当地排场十分大的一个酒楼,也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一楼坐着不少年轻客人,正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很快,在人群的注视之下一个红着脸的男子从楼里出来,紧张兮兮的站在树下,仰头望着酒楼的二楼。
许言好奇:“这是做什么的?”
当铺掌柜的正看的有滋有味,闻言笑道:“小伙子,你是外地人罢?”
许言点点头:“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