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颜卿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在他口中杨国纪已于畜生无甚区别,他常伴在晋文帝身边,最常叫人想起的便是他侍读学士的身份,又因他不曾主动弹劾过朝中官员,倒叫不少人忽略了他身上还担着御史的差事,如今他乍一开口,便叫百官明白了何为一鸣惊人。
有不少人拿眼打量着姚颜卿,琢磨着他这是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圣人授意,他才拿杨国纪开了刀,毕竟定远侯府和他还是有着一层不浅的关系,说起来,礼法上姚颜卿还得称呼定远侯一声父亲,杨国纪更是他的继兄,他这是要竖立铁面无私的官声?
定远侯上朝从不发言,他尚有几分自知之明,知晓自己不为晋文帝所喜,故而在朝堂上只装聋作哑,可眼下,由不得他在闭目塞听了,当即站出一步,倒不为长子喊冤,只一味告罪,痛诉自己教子不严。
晋文帝对于姚颜卿会参杨国纪一本颇有些意外,面上却是不显,等定远侯出来告罪后,才淡淡的道不是他之过,只是对于杨国纪却未曾放过,当即下令撤其职位,令他在家闭门思过。
定远侯当真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姚颜卿,竟叫他拿长子开刀,早朝一散,他略迟了一步,有意等姚颜卿出来,姚颜卿迈步慢悠悠的步子,伸手虚扶着徐太傅,低声与他说着话,脸上挂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姚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定远侯甚是客气的开了口。
徐太傅拍了拍了姚颜卿的手,先一步走了。
姚颜卿淡淡的笑着:“侯爷是武将,我是文臣,走的太近怕是不合时宜。”
定远侯皱了下眉头,声音压低了几分,问道:“敢问姚大人,定远侯府可是有得罪之处?”
姚颜卿轻笑一声,清朗的声线中透出丝丝阴冷:“有没有得罪之处,侯爷且回去问问昨日上门的老妈妈便一清二楚了。”
第96章
定远侯回府时一身寒气让人退避三舍,避让到一旁的下人几乎都能听见他的磨牙声。
邱妈妈远远的见定远侯一身寒气席卷而来,心下不由一惊,忙让小丫鬟进去通报,她则快步迎了下去,若换做往日,定远侯必会给福成长公主身边服侍的老人几分体面,可今日却是伸手一挡,险些把邱妈妈推了个跟头。
邱妈妈脸色一变,稳住身子后,寒恻恻的看向了一旁避让到墙角的小丫鬟,冷声道:“今日之事谁要是敢多嘴,仔细着你们的皮肉。”说完,脚步一抬,追进了院子里。
福成长公主歪在美人榻上,手上打着一把流苏扇,漫不经意的摇着,见定远侯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仅仅是撩了一下眼皮,红唇轻轻一勾,漫不经心的说道:“今儿可是出奇了,怎么这么早就归了家。”
定远侯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一撩衣袍,大马金刀的坐在宽倚上,冷声道:“你昨日使了人去临江胡同那边?”
福成长公主打着扇的手一顿,身子略正了正,抬头看向定远侯,道;“是又怎么了?我自己的亲生儿子我还不能叫来府里了?”福成长公主心下略有几分稀奇,往日里可不曾见他过问过这些事。
定远侯冷笑一声:“怎么了?今儿早朝你那好儿子可是参了大郎一本,直接把人参回了家来。”
福成长公主一怔,之后口中发出一声轻嗤:“阿卿是御史,且会无缘无故就参大郎一本,许是大郎自己做错了事呢!”
定远侯脸色阴沉,闻言便冷声道:“你使去的婆子若不曾得罪他,他且会如此行事,你当我说的是无稽之言不曾?”
福成长公主支起身子,扬声唤了邱妈妈进来,吩咐她去寻那婆子问话,之后道:“若真是那婆子说了不中听的话,侯爷只管打杀便是了。”
定远侯手狠狠在桌几上一拍,怒道:“我打杀一个婆子又有何用,如今府里是什么光景你还没有数吗?无缘无故去招惹他做什么,如今可好,连累了大郎不说,你脸上又有光不曾。”
福成长公主当即冷笑一声:“大郎,大郎,你口口声声只管你与前头那位生的,何曾管过四郎,我这般做都是为了谁,为了我自己不曾?还不是为了四郎,为了府里,难不成就瞧着四郎娶一个庶女进门?如今阿卿在皇兄面前得脸,我喊了他来商量一二又有何错?我倒是想脸上有光,只可惜,你们府里又有谁在皇兄面前给我挣脸了。”
定远侯握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深呼一口气,才道:“四郎的事是谁的错?”
福成长公主眼眶一红,咬牙道:“你的意思是都是我错了?我若知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又怎会进宫去。”
定远侯沉声一叹,手会乱的挥了一下,道:“你且清醒清醒吧!圣人若还念及兄妹之情,这些年怎会叫四郎一身白衣,又怎会做下这样一桩亲事,现如今,这婚事只能咬牙认了,莫要再生出其它事端来了。”
福成长公主冷冷一笑:“这事用不着你来操心,左右你也没有把四郎这个儿子放在心上。”
邱妈妈归来时已过了近半个时辰,进屋后便把事与福成长公主学了,要她说,那婆子也是忒猖狂了一些,打量五娘子好性,竟敢口出狂言,也难怪叫五郎君迁怒到侯府上。
福成长公主脸色阴沉,冷声道:“这样奴大欺主的东西留有何用,只管打杀了便是。”
邱妈妈应了一声,微躬着身退了出去。
定远侯浓眉紧锁,冷声道:“如今可知大郎是受了谁的牵连了吧!”
福成长公主嘴角一撇:“便是奴才说话不中听,得罪了阿卿,他也不至于因这话便拿大郎开刀,要我说,还是大郎自己哪里做的不妥,若不然便是参他一本,难不成就会革了职?有因才有果,阿卿是御史中丞,本就是风闻奏事。”
事已至此,定远侯懒得与福成长公主在争辩这些,只嘱咐道:“亲母子尚有隔夜仇,他虽是你生,却不是你养,你若一味仗着母子情分行事,我瞧着未必能有什么好结果。”说完,定远侯一抖袍角,起身走了。
福成长公主轻嗤一声,懒洋洋的唤了人进来,邱妈妈领着小丫鬟走了进来,就听福成长公主轻描淡写的问道:“可处置干净了?”
邱妈妈回道:“二十杖下去,人便没了气。”
福成长公主轻“嗯”一声,眼也未抬,哼道:“不长眼的东西,略抬举几分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还得我来给她擦屁股。”
邱妈妈等丫鬟放好果茶后,挥手让她们下去,才赔笑道:“五郎君气性是大了些,可母子间哪里有隔夜仇,要我说,那杨妈妈五娘子也未曾瞧见过,五郎君保不准以为是侯府的下人,这才动了怒。”
福成长公主轻轻一叹:“虽是我生的,可到底不曾养在我身边,他这性子还真叫我摸不透,他生父性子温文雅致,也不知他是随了谁。”
“少年郎,性子桀骜一些也是有的。”邱妈妈轻声说道。
福成长公主歪了下头,眼底带了几分深思之色,说道:“阿卿参了大郎一本,你觉得可是因为一个奴才?还是为了打我的脸?”
邱妈妈沉吟了片刻,说道:“老奴猜不出五郎君的想法,不过要说打您的脸倒也不会,说不得是为了四郎君也未可知,大郎君被参下去,便更无袭爵的希望了。”
福成长公主轻轻摇了摇头,淡声道:“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背后说自己儿子不是,不过他与四郎哪有什么兄弟情分,你瞧着自打他进了京,我若不使人唤他来,他可曾主动登过门。”
邱妈妈不好应这话,低头没有作声,幸而福成长公主也没指望能从她口中得了什么宽慰人的话,话音儿一转,便道:“四郎的婚事订在七月,眼瞧了日子越发的近了,可不能再等下去了。”
邱妈妈脸色沉了沉,声音压低了几分:“这事可要与祁家通个信?”
福成长公主摇了摇头:“不必,过了明路更容易生出事端来。”说完,福成长公主起了身,吩咐道:“让人备马车,阿卿既不肯上门,唯有我这做母亲的亲自走一遭了。”
福成长公主不是不知姀娘一死,晋文帝必会心知肚明是谁的手笔,可为了儿子,她不得不担此风险,虽明知此举会让晋文帝不悦,可却也是必行之事,只不过,她终究需要有人为她在晋文帝面前美言几句,三皇子和姚颜卿无疑就是上好的人选。
不得不说,福成长公主登门的时间选的极是恰当,她与三皇子前后脚进的门,此时姚颜卿正在正堂待客,他挑眉瞧着三皇子,这位还是第一次不曾空手上门,眼睛在料子上漫不经心的一扫,南边的新式样,他三哥刚刚使了人送来。
三皇子见姚颜卿瞧着料子,只当他喜欢,便笑道:“南边新送来的料子,这几个颜色倒是与你相称,另有三匹是给表妹裁春裳的。”
姚颜卿略拱手道了谢,叫人把料子抬了下去,呷了口茶后,方道:“殿下来不会是为了送几匹料子吧?”姚颜卿性子多疑,不得不疑心他是知晓早朝的事来,来为定远侯府探探口风。
三皇子今日沐休,倒还真不晓得姚颜卿参了定远侯长子一本的事,他笑道:“这只是其一,还有另一桩紧要的事要与你。”三皇子倒不曾卖了关子,直接道:“前几个月我曾与你提及关于我三表弟的事,你可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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