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百川连连苦笑,事是如此说,可这个责任他必是要担的。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内院,进了屋,姚颜卿便闻到了苦涩的药味,又见太医院的李太医背着药匣子从里面出来,便随口问了几句,以示关切之意。
三皇子听见姚颜卿的声音,便披了外袍从里间走了出来,皱眉道:“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路上可还安稳?侍卫呢?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姚颜卿上前见了礼,轻声道;“他们都在后面,听说殿下受伤了,臣便过来一瞧,三位大人亦是着急,只是臣想着天色已晚,三位大人不比臣年少,身子骨壮实,便劝说三位大人留在了那边。”
“你算什么身子骨壮实。”三皇子眉头紧拧,嘟囔了一句,到底还是顾及冯百川的存在,没有多说旁的话,只扭头先打发了冯百川离开,道:“冯大人继续搜查去吧!我这也用不着人了,再者,姚大人也来了。”
冯百川也知自己留下没有用处,倒不如仔细把端宁侯府搜个底朝天,将功补过的好。
冯百川一离开,三皇子便上手摸了摸姚颜卿的脸,入手一片冰凉,让让本就紧皱的眉头拧的越发深了。
“赶紧进里间暖暖身子,我让侍卫给你打一盆热水来烫烫脚。”三皇子沉声说道,便要拉了姚颜卿进去。
姚颜卿倒不曾闪避,由着他拉住了手,眸子闪了一下,说道:“那贼人还真是大胆,竟连殿下都敢伤,亏得殿下身手不凡,若不然岂不是步了恪顺王的后尘。”
三皇子见姚颜卿语态关切,又赞他身手,眼底便染上了笑意,微微俯身道:“五郎这是担心我对吧!”拉着姚颜卿的手,又感觉他指尖冰凉,忙道;“赶紧进里间暖暖。”
姚颜卿轻轻挑眉,迈步走过三皇子,讥讽而道:“殿下这伤来的还真是蹊跷。”
三皇子一怔,忍不住笑出声来,压低声音道:“我便知瞒不过五郎。”
姚颜卿甩开他的手,眉头微拧,忽然把他披在肩头的外袍一扯,那双先前还拉着他的手上臂却是缠上了一层白布,隐隐见了一些红,便轻哼一声:“殿下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三皇子轻叹一声:“无奈之举,若不然端宁侯的死要如何交代,难不成真要说他含冤而死。”他出此下策亦是必不得以,这盆脏水既已泼出,断然没有收回的余地。
姚颜卿眯眼不语,半响后才道:“那依着殿下的意思,顺德县公可还要提审?”
“再没有必要,今夜必会搜出铁证。”三皇子沉声说道。
姚颜卿略一点头,明白他必是有所安排,只是有句话他却是不得不提醒一二。
“殿下勿要忘了,圣人曾言明勿要做让他为难之事。”
三皇子淡淡一笑:“这世上岂有两全之法。”
第71章
这世上自无两全之法,便如忠孝难以两全,姚颜卿心里的一杆秤亦左右摇晃,最终稍稍倾向了一侧。
“殿下既有了万全之策,还请告知于臣,免得打臣一个措手不及,反倒是误了殿下大事。”
三皇子微微一笑,道:“五郎应知覆水难收的道理,端宁侯断然不能冤死,若不然,你我一个失察之罪是难跑的。”
这个道理姚颜卿自然晓得,端宁侯若是枉死,他们便是逼死端宁侯的凶手,哪怕圣人包庇,不叫他以命相抵,可他的仕途也是走到了头了。
“殿下口中所指的铁证究竟为何?”姚颜卿声音略压低了几分,他虽相信三皇子既能在此与他谈论此事,必不会让他们所交谈之话传出,可经过端宁侯之死,姚颜卿待事却是更为谨慎几分。
姚颜卿伸手推开小半扇木窗,冷风顺着支起的窗口灌了进来,吹动着他几缕垂过肩头的长发,三皇子视线追逐在姚颜卿身上,见他斜倚在窗边,长眉微挑,等着自己的答案,眼底便露了笑意,难得他也有这样需要自己解惑之时。
“院子里都是我的人,大可放心说话。”三皇子轻笑说道,走到姚颜卿身边,伸长手臂关上被支开的窗户,随后说道;“五郎只管放心便是,端宁侯当初勾结温玉衡贪墨肃州粮款,虽说此案已结,并未揪住这两人,可两人却因分赃不均而闹僵,端宁侯更将此事告知恪顺王叔,谁知温玉衡怕走漏风声,竟与端宁侯合谋作出丧心病狂之事,派人刺杀王叔,端宁侯被拿后温玉衡怕他吐出两人勾结之事,将他于狱中灭口。”
姚颜卿微微挑眉:“殿下好算计。”竟要斩下四皇子一双手臂,圣人虽不愿此事牵扯到四皇子身上,可拿他的舅舅开刀,姚颜卿目光落在了三皇子伤的的那只手臂上,低声笑了起来。
“端宁侯和温玉衡的来往证据若不足,殿下也未必能如愿。”姚颜卿轻声说道。
三皇子一笑,道:“若不足,我这一臂且不是白白伤了,更白累的五郎关心一遭了。”
姚颜卿见他尚有闲心说这样的话,便知他已做好完全准备,便不在多言,只耐心等着冯百川搜出铁证,为三皇子斩下四皇子一臂立下大功。
约过了一个时辰,随着外面锣声响起,已是子时三更,随后一连串重重的脚步声响起,冯百川手上捧着一个紫檀木的匣子,那匣子上悬着一把已被利刃损坏的半旧小锁,姚颜卿眸光一闪,侧眸看向了三皇子,见他眼角眉梢已难掩杀意,大步一迈,便接过冯百川手上的匣子,姚颜卿站于他一侧,眸子往匣子中一扫,粗略也瞧出匣子中的信笺不少于十张,便知这是三皇子口中的铁证了。
哪怕没有外人在,三皇子亦装腔作势十足,拿出信笺一一阅过,脸上浮现震怒之色,厉声喝骂,作为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姚颜卿自也要做足姿态,等三皇子把信交与他手中让他阅览,他亦面有薄怒之色,沉声斥之。
三皇子面上怒意微微一敛,左手不经意的握紧右臂,那伤处又渗出了血丝,随后道:“五郎随我进宫将信呈于父皇一观,这等逆臣不诛焉能对得起王叔在天之灵。”
姚颜卿低声一应,不动声色的撇过三皇子右臂上的伤处,只盼这苦肉计可令圣人的心稍稍一偏。
这大半夜的进宫,饶是三皇子也不敢惊动晋文帝,只在紫宸殿的后殿等候,姚颜卿坐在他下首方,原如点漆的眸子熬成了一双兔子眼,没一会便打起了盹来,身子渐渐朝下滑去,立时又惊醒。
三皇子忍不住笑道:“等见了父皇后五郎便可回府歇着,好好将养几日。”他见姚颜卿脸色苍白,越发显得额上的瘀痕触目惊心,很是有些心疼,这样的容貌本就不该有任何损伤,亏得当日父皇还能视而不见。
姚颜卿扯了下:“但愿如殿下所言。”
在紫宸殿熬到天见亮,晋文帝才起了身,知是三皇子求见,且已等候许久,便宣他来太极宫,乍一见两人,晋文帝不由一怔,实在是两人的形容都算不得好,不过三皇子自幼习武,一天一夜没睡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可怜姚颜卿一介文弱书生,昨个夜里又吹了冷风,面上已呈现出了病态。
待两人见了礼后,晋文帝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听说昨个夜里就进了宫?”未等三皇子回话,晋文帝便吩咐内侍添上两副碗筷,并赐了座。
“父皇,恪顺王叔与端宁侯的案子皆已水落石出。”三皇子坐下后,轻声说道。
“先用过饭再说不迟。”晋文帝手一摆,说道。
能与天子一道用餐虽是幸事,可绝非是一件易事,至少对于姚颜卿来说,他宁愿去街边吃一碗小馄饨也不愿享此荣幸,闷头喝着熬得浓白的米粥,哪怕离他最近的菜,姚颜卿都不敢让身边的内侍帮着夹上一筷子。
三皇子见状,便亲自夹了一筷子凉拌青笋放到姚颜卿盘中,晋文帝则笑道:“五郎可是觉得宫里的早膳不合胃口?朕记得你很是喜欢宫里的点心。”
姚颜卿轻声道:“回圣人的话,宫里的饭菜都甚合胃口,尤其这米粥熬得浓白香糯,很是可口。”
晋文帝笑道:“这米还是冀州那边进贡来的,朕吃着也觉得甚好。”说完,便吩咐梁佶让人装上十斗米送到姚颜卿府上。
姚颜卿当即谢恩,晋文帝笑着让他起身,又让内侍盛了一碗米粥来,胃口大开,感慨道:“朕记得很久不曾有人陪朕一道用过膳了,看来还是有人陪着用膳才吃的香。”
姚颜卿闻言笑道:“臣也觉得是如此,原在广陵时一大家子一道用饭,单米饭臣就能吃两大碗。”
晋文帝笑道:“可见这用饭也是讲究个气氛,朕虽贵为天子亦觉得老百姓有句话说的好,享天伦之乐最为难得。”
姚颜卿眉尖一动,从晋文帝这话中听出了别样的意思了,忍不住朝着三皇子的方向望去,口中附和着晋文帝的话。
三皇子眼中冷光一闪,自也听明白了晋文帝的意思,不过是不想这两桩事牵扯到他几个兄弟身上,只可惜,今日父皇却是不能如愿了,若不然他这皮肉之苦且不是白白受了。
不经意,三皇子手上的筷子松落在了地上,未等内侍捡起奉上新筷,他便弯身去拾,起身的时候右手臂恰好撞到了桌沿上,口中一声忍痛的“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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