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后冷汗涔涔,忙四处看了看,见无人才稍放下了心。
难怪有道是“鹦鹉前头不敢言”,当真是至理名言!却不知它竟是从哪里知道了我昔日的名字,这么喊出来,可真是存心要害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腊八。
第21章 琉璃梅园
宫中的上元节并不是很热闹。灯稀落,人也不多。我用过晚膳,换上新制的狐白里斗篷,站在廊下看星星,等着皇帝来。偶尔有几朵烟花很快地飞上来,又很快地落下去。
忽闻脚步声响,一行人提着灯笼过来,中间一人轻裘宝靴,华服美冠,是皇帝来了。我走下台阶去行礼,皇帝把我扶起来,伸手从身旁人的手里接过一盏灯笼,道一声“你们不必跟着了”;随即握了我的手腕,拉着往西边的小径一路去了。
我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开口道:“陛下……”
皇帝道:“今日上元佳节,风卿何必如此拘谨。叫我一声兰舟可好?”
本朝明宣皇帝,姓谢名临渊,字兰舟。
我一顿,低头看了看他握着的我的手,犹豫了一会,低声道:“兰舟。”
他好像很高兴似的舒展开眉头笑了,脚步轻快地拉着我的手往前走去。
我问:“兰舟,我们去哪里?”
谢临渊说:“去看梅花。”
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恍惚中将他与当年的场景重叠起来。
“非意哥哥,我们去哪里?”
“去看梅花。”
那年冬天,我家后园的红梅开得格外的好。我带子回一起去看,当我无意中说起还不曾见过特别好的白梅时,子回对我道:“日后有机会,我与你一起去看。”
那年的梅花是什么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可他说这话的模样却依旧印在我的脑子里。十分的认真,十分的……
从小道往西走数百步,竟真见一处僻静的小园掩着,令我十分惊讶。园门上书“琉璃园”三字,应是御笔,两边歪歪地也挂着两个大红灯笼。谢临渊在门前站定,转头对我道:“这儿原本是一处荒园,我瞧着地方安静鲜有人来,平日散心是再好不过的,于是叫人稍加修葺,移了白梅来栽,今冬是第一次开花。”
他说完,走到门前轻轻推开小木门。
我觉得“琼林园”这个名字起的还是差了些,几棵枯藤老树,哪有半分琼林模样。“琉璃园”这名字起的却也不好,这满园白梅花开的层层叠叠,霰一般晶莹剔透,怕是琉璃也比不得的。谢临渊笑看我一眼,拉我走入园中,一进了花林,外面的东西便都看不见了,仿佛身处仙境一般。我早已流连其中不知身在何处,只知道跟着谢临渊,任由他拉着我往前走。想当年我在山中看到的那什么“白梅仙子”,到底长得野了些,终究少几分繁茂的贵气。
那一片黑沉沉的天里,蓦地炸出几团烟火。我一惊又一呆,谢临渊亦停了脚步,同我一起站在梅花林里看烟火了。俗世的欢愉与幽静的花林撞在一处,叫人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多年前的侯府,也有这样好的烟火,却无这样好的的梅花。
想当年读书时也曾读稼轩之青玉案,道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却不知他写的究竟是灯笼还是烟火。如今看来,此情此景,却是相称极了。
我一怔,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反握住了谢临渊,下意识地便欲放开,口中道:“臣……”
谢临渊拉着我的手往怀里一带,我愣住了。
鹿皮的斗篷很暖和,还有淡淡的檀香味儿。我一动不动地站着,谢临渊抱了我一会儿,便松开了。依旧没事人一般侧脸淡淡道:“天黑,路不清楚,风卿当心摔着。”
我在心里笑了——我一袖清风上能飞檐走壁,下能数步百米,若是天黑些便摔着了,可真是笑话了。我于是唇边带笑,却依旧认真地说道:“是。臣记得了。”
皇帝才重新转过头来,刚要说话,却陡然变了神色。我也察觉到了,几乎是下意识地伸臂将他护到身后,挥袖甩出几枚银针击落了飞来的飞镖。宫里的生活固然安逸,我从前的习惯却依旧是在的。
花太繁盛,竟看不到人。我皱起眉,几道破风声又从四面而来。我顺手折下一根梅枝,秋风扫叶一般一一挡了下来。打散的梅花飞了一圈,飘了满地。
我是个贼,最不善与人交锋的,如今使的这两招还是早些年与嵇一苍学的。我知不能久战,便在寻机离开。等再挡下一拨暗器,便携谢临渊一起踏枝而去,越过围墙出了院子。见远处隐隐有火光,我才松了口气,却听谢临渊大笑道:“早就听说一袖清风轻功天下第一,今日得幸一见,果真是‘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美哉奇哉!”
古来帝王最是惜命,方才如此惊险,谢临渊却丝毫不以为意,真是奇了。
我将手中梅枝奉上,笑道:“可惜清风摧花不留情,只剩一枯枝在手,便奉与陛下;当是为此情此景此花此夜此人,留个纪念罢。”
第22章 鱼戏莲叶间
十五一过,十六就下了雪,飘飘洒洒好几日,地上积了几寸厚。那夜琉璃园行刺之人终是没有找到,谢临渊留我在宫中多住几日,我没有拒绝。
这日难得放晴,我叫人搬了把椅子放在窗下,围了绒被坐着晒暖。开春的太阳极是可爱,暖暖的融到身子里,叫人觉得心安。
我把玩着玉佩,有些睡意,朦胧中看到那上面的鱼儿忽隐忽现,出来了个花儿的形状。我一惊,清醒了过来。
我一袖清风这些年走南闯北,仗着自己有几分见识,以为这天下的宝物多是我看过了的;岂料如今却被自己的东西蒙骗了。我陷在椅里握着玉出了会神,抬头朝门外呼道:“来人,给我更衣。”
近日政务愈加繁忙,谢临渊总不得闲,一日大部分都在御书房里,甚少见人。我才来到宣政殿阶下,门前站着的小太监见了我,连忙陪笑来请安。我问道:“陛下可有闲么?”
那小太监笑道:“不瞒大人,是边关的战事越发急了,陛下正发愁呢,这几日可都没见过人。您一来可好了,能给陛下解去许多烦恼呢。”
我便径直走入其中。谢临渊身上犹挂着朝服,在那里站着让宫女们更衣。见我来了,有些惊讶。我道:“臣有些事与陛下说。”
谢临渊看了我一眼,叫宫女们都退下。
我瞧着四个宫女依次低头从我身边走过,吸了口气,上前一步摊开手掌道:“臣想问陛下,此枚玉佩是从何处得来?”
谢临渊低头看了一眼,脸上的惊讶已然消散,却不言语。
我道:“陛下不想说这个,臣还有些别的事。”
“陛下少时可曾流落民间,在京城颐珠里住过的?”
谢临渊仍不言语。
我接着问:“屋前可有一棵海棠,年年开花,后来死了的?”
“临户可住着一位屠夫,模样凶恶,人却极好的?”
谢临渊依旧不言语。我冷笑道:“陛下可喜欢带芝麻的烧饼,新出炉的茶饼,酸些的糖葫芦,去芯的莲子粥,关白水的杂剧,叶红生的传奇?可在永仁八年三月,在东巷街口棚子下避过雨?”
谢临渊看着我,似有万种思绪,却都不说出口。
我冷笑道:“可还记得当年南宁侯封府的罪子……”
谢临渊往前一探身子,堵上我的嘴。
我一怔,猛地推开他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在嘴上抹了一把。
谢临渊侧过脸道:“当年我去找过你,不过……这些年也一直派人暗中打探你的消息。我不知道你换了名字和身份,所以……”
我冷笑道:“找我干什么?陛下是九五之尊,自有国家大事要去料理,当年的旧事,还提它做什么!”
我仿佛又看见那个大雪天,我与母亲在郊外的破庙里冻得手脚都没了知觉。大雪压垮了破庙,我只能带她出来,寻不到去处,眼睁睁地看着她冻死在雪地里。天地一片的白,心也一样的冷。
我抓着谢临渊的袖子,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眼前又是白茫茫一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正冻得浑身发抖,忽然一股力把我拖了出去,圈进怀里。
谢临渊把我拉进怀里抱紧,不语。
我把头靠到他肩上,不动了。
抱了一会儿,谢临渊轻声说:“把玉佩放好,仔细弄丢了。”
我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他掰过我的头,又一次堵上我的嘴。
我把头放在枕头上,缓缓呼出一口气。兜了一圈子,到头来还是回来了。
谢临渊撩起我几根散乱的头发塞到而后,揽我进怀里道:“不识,就在朕身边吧。”
我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
抱了一会儿,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问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他给我玉佩时,不过是第二次见我。
谢临渊弯眼笑道:“朕认得你的字。”
我忽然想起那日玩笑一般顺手留下的字条,惊讶地看着他:“这么说,那日在南府,你也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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