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慥愤愤抬起头和卢尚秋对视。
卢小公子不以为意,继续问道:“你每天都走路上学吗?”
“哼,不关你事!”杨元慥终于开口说话,稚嫩的童音饱含着屈辱。
卢尚秋不以为意,拉起杨元慥的胳膊就往轿子里走,一边道:“走着回家多累,你家住哪?我看你家和我家应该是住一个方向,你来和我一起坐轿子。王阿叔,麻烦转道去一趟杨府。”同时拉着杨元慥进了轿子,忽略外面一脸怨愤的王阿叔。
第3章 第三章
杨元慥不甘不愿地被拉进轿子里。
他父亲杨成武是前朝武将后人,身手不凡,可惜新唐建立之后,杨家便家道中落,杨父一身武艺无处施展。为了省钱,杨父出门走路最多,出远门才会租马,杨元慥娘亲平时不出门,带儿子回乡省亲时才乘坐租来的马车。杨父仕途多舛,对官场恨之入骨,连带教育儿子不要同官家公子同流合污;却又暗暗希望儿子将来能出人头地,振兴杨家。杨元慥与他父亲一般,爱好习武,从小就爱练拳脚功夫,出去疯玩打架。幸好杨家与孙夫子的夫人家有姻亲,杨父得以将杨元慥小小年纪便塞进私塾给夫子管教。私塾里其他孩子们都是达官贵人的子弟,只杨元慥一人是平民之子,又加上孙夫子知道他会些功夫,怕他伤人,责令他被打不许还手,因此他难免不被同学欺负。
毕竟是孩子,杨元慥头一回有人抬的轿子坐感觉十分新鲜,也同时感觉到卢尚秋的友好与其他同窗不同,渐渐也不赌气了,开始好奇地东张西望,话也多起来。
“看,是泥人张。”
卢尚秋顺着杨元慥的指向看去,只见一大群孩童围住一个老者的小车,小车上摆着五颜六色的泥人造型,有白马,有罗汉,有太上老君,还有小童子,最顶上彩泥捏出的何仙姑和吕洞宾更是栩栩如生。
杨元慥接着说:“泥人张的手艺可好了,我最喜欢他捏的吕洞宾。可惜我爹不给我买。”
卢尚秋看到那么多漂亮的道教神话人物造型,心里羡慕,嘴上却说:“爹不让我玩泥人,泥巴脏。”
杨元慥惊奇地说:“你都没有玩过泥人吗?我可是玩泥人长大的。”
卢尚秋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下次我带你去,我们一起去泥人张那里玩。”
“不行,有下人看着,他们会告诉我爹。”
“那怎么办好?”杨元慥抓抓头,“这样吧,你要是不嫌弃,我捏一个老君童子,明天带到学堂里给你。你只要好好藏好就可以了。”
“真的?你会捏泥人?”卢小公子的眼睛闪闪发亮。
“骗你是小狗,我捏得童子可好了。”杨元慥顿了顿,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你为什么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欺负我,还让我和你一起坐轿子?”
卢尚秋得意地装作小大人道:“我为什么要欺负你?就因为我爹是官,你爹是平民?太宗皇帝曰:民为水,官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既于我是同学,我便应该以同窗之理相待。况且,谁是因为我爹才和我做朋友,我心里很清楚。你是第一个躲着我的人,我偏要与你做朋友。子曰:唯仁者能好人。我若要你做我朋友,必要对你好。刚才其他同学因为我而欺侮你,我还未向你道歉呢。”
一大段之乎者也绕得杨元慥晕晕乎乎,羡慕地说:“你知道得好多!我背书太差,夫子老罚我,打我手心。看,这是昨天夫子戒尺留的印子。”杨元慥伸出右手,小手上还残留着几个长长的红印。
卢尚秋看了不禁一阵哆嗦,心道今后千万不要得罪孙夫子。
杨元慥得了空观察这个说要和他做朋友的公子哥儿。这公子哥儿长得和其他孩子就是不一样:一双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小脸红彤彤,嘟嘟小嘴像颗红润的樱桃。
“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好看?”
“啊?”卢尚秋被他突然转换话题弄得一愣。
“我是说,你长得像我弟弟,可是你比他好看多了。”
卢尚秋没什么大反应:“我从小就被我爹娘和姐姐们夸好看。”
“这样啊~”杨元慥第一次试图夸别人得到这种答复,真是很失败,很丧气。
他不知道的是,卢尚秋没有告诉他,当只有他大娘和他的时候,他大娘便会痛骂他“死妖精,丑八怪”,顺便抓住他两只耳朵使劲儿往上提,或是拎着他一只脚把他倒提起来。耳朵被揪看不出来伤,他告诉娘,娘也没法子只能和他一起哭,渐渐的他也不和娘说大娘打他的事,免得娘担心。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大娘眼里是丑八怪。他想也许他真是丑八怪,别人只是奉承他吧?
杨元慥见卢尚秋陷入沉默,挠挠头,试图打开话题:“你刚才说要和我做朋友,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卢尚秋点头。
“我在孙夫子的学堂里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
卢尚秋把刚到嘴边的“万分荣幸”咽下去,道:“这么说你在学堂之外有朋友?”
“有是有,是和我一起玩泥巴的朋友,可自从爹送我进学堂,每日要回家背书,再不能疯玩,便断了往来。”杨元慥说,“那我们是朋友了,你多大?我是咸亨三年六月出生。你可以叫我元哥。”
“我是咸亨二年二月。我长你一岁。你反要称我为兄长。”卢尚秋又想了想,“你要叫我秋兄。”
杨元慥不服:“不要,你明明比我矮,我要叫你小秋。”
“只有你我的时候,我准许你叫我小秋。但是在人前你要尊称我为秋兄,元弟。”卢尚秋哈哈大笑。他在卢家是老么,被上头数个姐姐搓圆捏扁,而今终于认了个弟弟,做一回兄长,自然是十分地得意。
“到我家了。”杨元慥打断他的笑声。并州城北偏僻一角,有个矮墙大院,两扇因掉漆而斑驳不堪的红门,上挂一块小匾“杨府”。门口连个守卫的家奴也没有。杨府其实离卢府距离不算远,但是因为太靠城北,离南边的商铺十分不便,因而显得冷冷清清。再加上年久失修,外表上看去破败不堪。
卢尚秋对杨元慥说:“元弟,你家离我家不远,明天你早晨去卢府门口等我,我们一起上学。”
“嗯好。”杨元慥高兴地给卢尚秋一个大拥抱。“小秋,我今天很高兴,谢谢你!”
“不用谢。我既认了你做弟弟,今后你随我一起上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杨元慥依依不舍地离了轿子。他不敢走正门,今天被同学欺负,已过了严厉的杨父规定的归家时间,怕又被父亲责骂。杨元慥轻车熟路地绕到一处矮墙,将书袋扔进矮墙内,噌噌噌三下五除二翻过矮墙进了院子。卢尚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好笑地摇摇头。
***
第二日,卢肃远一出门就看到一个小毛头在卢府门外东张西望,一问才知是儿子的同窗,果然,杨元慥抵不住坐轿子的诱惑。卢父对儿子这么快能在私塾交到朋友甚为满意,拍拍杨元慥的小脑瓜,叮嘱他:“你与我儿秋郎作书伴,可要好好保护他,不要让他被欺负。”
杨元慥心里道:“小秋是大老爷的公子,怎有人敢欺负。”但是卢父这一番话他是记下了,从此发奋练武,誓做小秋的合格保镖。
待卢尚秋出门请他上了轿子,杨元慥神秘兮兮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小秋,这是我为你捏的炼丹童子泥人,你拿着。”
卢尚秋接过泥人。正面依稀可以看出一个双髻童子的形象,旁边圆圆的恐怕就是炼丹炉了。
“昨晚我偷偷做泥人被我爹发现,没收了我所有彩泥还有工具,幸好我把这个泥胚藏在床下。没了木棍,我只能拿勺子作柄。”
杨元慥看到卢尚秋脸上渐渐露出失望的神情,连忙要把泥人抢回来,“这个不像,还给我我重新给你做一个。”
卢尚秋将泥人举到他够不到的地方。“谢谢你,元弟,这可是你送给兄长的礼物,也是兄长的第一个泥人,我要留着它。”说完把童子细心地收好。
杨元慥脸红红的:“小秋,你对我真好。”
卢尚秋笑:“你哥我当然要对弟弟好。我爹叫你做我的书伴,你以后就跟着我,看赵刘毅还敢不敢欺负你。”
杨元慥也笑得十分开心:“那是自然,谁敢欺负我哥。”
赵刘毅他们见卢尚秋和杨元慥从同一个轿子里出来,惊讶地合不拢嘴。他年龄虽不大却也意识到得罪了人,放了课破天荒地来给杨元慥和卢尚秋道歉。
杨元慥刚要握手言和,却被卢尚秋阻止。
“接受你的道歉可以,但有个条件——你让元弟打一顿。”没想到卢尚秋小小年纪便腹黑。
就这样,赵刘毅头一回被杨元慥小拳头一顿胖揍。
打完人杨元慥还不忘重复一句:“秋兄,你对我真好!”
从此,卢杨两兄弟每日一同去学堂,一同读书。杨元慥觉得卢尚秋这个“贵公子”并不像其他公子哥儿们那样爱仗势欺人,相比他这个徒有虚名的“并州父母官的公子的伴读兼保镖”,反倒是卢尚秋对杨元慥多加照顾,处处维护他不受他人欺侮,还常常帮杨元慥复习功课。他的“美丽、善良、正直”小秋,完全颠覆了“公子哥儿”在他心目中的猥琐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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