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却冷意森然,他在等,等着林将酌的到来,然后送他归天,至此了结一切。
不远处一阵长令喝下,气势浑厚的足以让任何人心惊胆战,待到刽子手举起手中的大刀,他手中的长弓也跟着拉开。
心中此时一片空白,唯一记得只是上一次那人手把手教他拉弓射箭时候所说的话。
“在战场上,每一次拉开弓弦,当箭矢对准敌人时,相反地,也对准了自己的心,因为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如果失败了,敌人不会给你第二次爬起来的间隙,百发百中从来都很难保证,所以我每一次都在拿自己的性命相博。”
“因为拿性命相博才会珍惜自己的性命,所以才懂得性命的可贵,因此背负的杀孽也太重,所以你要记住,弓箭可以用来杀人,但是你得记住自己会背负的代价。”
手指捏上箭尾,逐渐蓄力,那声劝慰却越来越清晰,“可能是手染鲜血夜不能寐,也可能是嗜杀成性因而癫狂,我不希望你因此背负什么,我只希望你好好的活着……”
原来那人一早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
他不禁弯了弯唇角,眼中的杀意有了一丝的波动。
只可惜他从来都不会去听任何人的劝慰,那些罪大恶极的人为何至今没有负担,为何还能逍遥自在的活着,他想不通,拿宽容去面对他也做不到,只要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无家可归的处境他就会觉得恨之入骨,他只是想结束这一切,就这样结束……
手中的棋子猛然掉落,对面的青年看了他一眼,微微撇开眉眼来,“王爷是打算认输么?”
喻尝祁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下的黑棋已然被对方吞吃包围了个尽,原先好好的对峙局势也被他下成了一团烂泥。
又是注定要输的结局。
“下棋切忌心浮气躁,心不在焉。”那青年看着他勾了勾唇,眉眼淡秀势如秋水,“这棋局下的好生无聊。”
说着,细长的指节将手中的白子轻轻一抛,棋子砸落棋盘的声音清脆的响起。
“我们重新……”他伸手要去捡那掉落的棋子,对面的青年却莞尔一笑,一把握住他的手,“没有重新再来过的机会了……”
“……”
指尖相触的冰凉,对面人清湛如水的瞳眸,还是熟悉的笑意。
“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这儿了……”青年收回了手,一副面相忻然的样子,随手撩了撩袍袖,露出一副不以为意的姿态,“我说的难道不对么?”
他垂下头,没再说话。
四周寂静地无声,偶尔听闻花藤架上飞来的鸟雀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日向偏移,这里却阴凉的紧。
“生气了么?”那青年再次出声。
“没有……”他闭上眼睛,心中隐隐有些无奈,多年前的景象,还是那么熟悉,只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变了。
“是你的心变了。”青年看着他悠悠道,明明无神的瞳眸却比任何溪水都要澄澈。
喻尝祁抬头看他,神色有些恍惚,“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青年忍不住笑出声,“你自小就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有什么事都表现在脸上,看你整天沉着一张脸,就知道你并不好过。”
不好过么?他这些年似乎就没怎么好过过。
青年却抬眼打量了一眼西山即将落幕的余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要走了。”
心中一紧,他连忙道:“你还会再来么?”
“我为什么还要来?”青年忍不住笑出声,“整天看你发呆么?”
看喻尝祁俨然又是一副闷沉沉的样子,他忍不住蹙起了眉,有些不耐烦道:“你说你现在的变化怎么这么大,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跟你说话我都要憋死了。”
眼底融了些笑意,看着他道:“你也变了不少,性子开始急躁了。”
青年忍不住瞪他一眼,随后坐直了身子道:“看来那孩子倒是得你心意的紧,这几日与你这盘棋下下来,我已经十分确定你的心思不在我这儿了,所以……”
他忽然站起身来,“我们好聚好散吧。”
喻尝祁抬头看他,“你已经放下了么?”
青年勾唇笑得有些无奈,“我一个死人若是再执念着不放,将来如何投胎啊?”
这句话说完,眼前那道身影已然消失,他蓦地一怔,才缓缓回过神来,周围阒不见人,四处破败残缺,透着一股积年的腐朽气息。
临城县的那座道观,是那人生前待过的最后一个地方。
他如今流放的地点就在此处,一切缘归缘始,他似乎又回到了起点。
已经放下了么?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中却寥落的如同天边最为疏淡的星星。
门外等候他已久的衙役早就不耐烦起来,只是面上仍旧保持着最得体的嘴脸。
“王爷还是早些回到住宅吧,毕竟你如今戴罪之身,虽然县太爷提早交代过不必如此严谨,但天色已晚这道观又闹鬼,时间长了未免不太好。”
*
“值得么?”
他这句话问了第三遍,看着那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终于忍不住黯了眉眼。
林将酌看着他一笑,脸色苍白至极,只是仰倒在床榻上半分也难以动弹。
胸口的箭矢笔直地正中心脏,鲜血几乎浸透了衣襟,即便现在拔|出来,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命不久矣。
“你为什么不听话?”季风竹看着他,神色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冷静。
从方才他听到这人已经离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留不住的人早晚留不住。
若不是他早早动身将这人抢了回来,也许这人被现场的官差发现,怕是早就就地|正|法了吧?
其实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总是要死的。
林将酌看着他张了张嘴巴,却发现喉咙一阵刺痛,胸口到鼻息好似穿透了一般,每呼吸一次,就好像穿堂风一般从心尖掠过,那种冰冷的生疼。
手指抓紧了身下的被衾,他就这么微张着嘴巴呼吸着,胸口像是火烧一般,鲜血不停地从体内流逝。
没有止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鲜血准备将这一床的被褥染红。
“你在等……着我死么?”
半晌,他终于费尽力气的说出这几个字,一时之间疼地难以抑制,眉头也狠狠地蹙起。
“算是吧。”这话说来残忍,可他偏偏这么说了出来,看着那人垂死挣扎的样子,心里像是要将他这模样深深的留刻在心中。
林将酌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口中喷出一大股鲜血,脸色几近灰败,难看的就像是即将死去的老人,“能不能,送我上路……”
指骨紧紧地攥起,他一拳几乎要将墙壁砸穿,只是到头来是个笑话,手骨几乎被整个折断,眼中终于沁出泪水,他走近床榻,声音颤栗,“为什么,到头来是这样的结局,我从来没想过让你死。”
是你逼我陷入绝境的啊……
这句话没再说出来,他整个人瘫倒在床榻上,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多余起来。
季风竹还是不死心,一遍遍地质问,却不敢上前碰他半分。
眼中的光辉一点点地流逝,好似要带着这些俗世的怨念和烦恼,他偏过头去,至死不肯再看他一眼,就这么一口气再也倒提不上来,彻底沉沉睡去。
“……”
眼中的泪水砸落在榻,他就这么呆坐着,始终不敢去触碰半分,直到看着余温渐凉,门外传来人语声,侍从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尸体,低下眉眼道:“公子……”
他却倏然站起身来,拭去脸上的泪水,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找个地方,埋了吧……”
第100章 第一百章
似乎又梦到了那孩子,身形笔直颀长的立在远处,眉眼弯弯,总是带着得体的笑意,只是唯有见了他,那丝得体的笑意才会转变成恭敬和谨慎。
他似乎是真的太苛责了,苛责到这孩子不曾和他说过一句知心话。
“陛下……”
坐在身侧的妇人轻声细语,看着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柔和,带着体贴和顺从,只是疲态渐显,似乎也不那么精神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魏琊连忙端来一杯温茶扶他起身润了润嗓子,他才得以开口,“现在是几时了?”
魏琊道:“已近亥时了,您今日下了早朝后便晕倒在书房内直至睡此时,是不记得了么?”
他伸手揉了揉额角,才发现这一觉睡下来并没有感到放松,反而肌肉僵直酸痛的紧。
“不如妾身把太医叫来……”
“不必了。”他伸手握住了魏琊的手,肌肤相贴的温实,才让他微微感到放松下来。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他目光转向眼前陪伴他多年的女人,隐隐有了些自责和愧疚,“倒是你,才要多加照顾好自己,莲娣还小,朕没看着她有个归属,总归是不放心的……”
魏琊却微微一笑,“陛下可知莲娣已心有所属了?”
他挑了挑眉头,“是何人这么大的福气?”
“妾身前日早就听闻过了,是杜尚书家的郎君。”
他有些讶异,“杜仲那老东西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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