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是怠慢,镖会之前的态度只能用“视而不见”四个字来形容。但赵识途不能直说,只能答道:“还过得去,有劳贾总管费心了。”
贾总管瞥了一眼桌上的碗碟:“有酒有肉,看来日子过得委实不错。”
——那是因为啃白面馒头的时候你没来看过而已。
赵识途吞下心里话,慢悠悠问道:“贾总管此行,莫非是来视察生意么?”
贾总管摇头道:“那倒不是,我是来替人托镖的。”
赵识途摇起纸扇:“替人托镖?不知是何方贵人,还要劳烦贾总管亲自跑一趟。”
贾总管道:“不瞒你说,就是我们家老爷。”
赵识途挑眉道:“恕我愚钝,袁老爷明明掌管着全城最大的金刀镖局,为何还要找人托镖。”
贾总管摇了摇头,道:“唉,这不是老爷寿诞将至,要大宴四方英雄豪杰,府里上下忙作一团,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宴期将至,来送礼的人也络绎不绝,前几天,府上收到一封书信,那写信的人说,想要献一件稀世之宝给袁老爷,以表敬意。”
赵识途道:“恕我直言,最近给袁老爷献宝的人恐怕都在门前排队了,如诚心贺寿,那大大方方把宝贝献来便是,为何还要写信,故弄玄虚。”
贾总管道:“那人是一位郎中,只懂得治病医人,对武艺一窍不通,且常年旅居关外。如若献宝,必须先要入关,路途遥远,他怕在途中被盗贼盯上,将宝贝劫了去。”
明月珠从旁插话道:“所以这次的差事不是送镖,而是取镖么?”
贾总管点头道:“对方随信笺附有地图,的确希望我们派人去取。”
赵识途的眉头皱了起来:“恕我直言,此事未免有些蹊跷,一个不通武艺的郎中,在哪里能找到稀世珍宝呢?倘若只是戏言,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倘若在我们到达之前,宝贝被人抢了,我们照样白跑一趟。”
贾总管显然也是头一回接手如此奇怪的事由,额头已经沁出汗珠,他抬起头,牵得颈上的链子又晃了晃,而后语重心长道:“话也不能这么讲,你们都是年轻人,打过的交道未必多,其实这世道怪得很,越是闻所未闻的离奇说辞,往往越是实话。至于另一个顾虑,这信寄到才没几天,如果各位马上出发,抢得先机,便不用担心了。”
赵识途微微一笑:“贾总管的见地果然非同反响,赵某受益匪浅,”见对方的视线转向他,眼神也跟着一凛,调转话锋道,“不过走这么一趟镖,恐怕要花上不少时间啊。”
贾总管道:“离寿宴尚有一个满月,如若快马加鞭,走一趟来回绰绰有余。”
赵识途接着道:“可是关外大漠茫茫,若是快马加鞭,路上的花销恐怕也不小啊……”
“这个不必担心。”贾总管把手上的一袋银子提起来,往桌上一撂。
银子在袋里摊开,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赵识途目瞪口呆,虽然他不像上官情能够听声辨数,但也听出里面的银子绝对不少。他把余光投向两位同伴,见他们比自己还要惊讶。
三人一齐陷入沉默。贾总管见状,接着道:“这是一半订金,包括了路上的盘缠花销,您尽管用。如若事成,再付另一半。”
赵识途不由自主地吞了口气。
贾总管牵起嘴角,脸上的赘肉在下颚处挤出里外两层,定格出一个颇为不易的笑容:“嘿嘿,赵镖头,您意下如何啊?”
赵识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银子,把纸扇收拢,往桌上一敲,咬牙道:“成交。”
第10章 青锋初露芒(二)
镖车挂着镖旗,再度驶上了路。
车已重新修整过,四条轮子都换了崭新的,车斗洗得锃亮,车内的位置拓宽了不少,拉车的也由马换成了骆驼,由一匹换作三匹,个个年轻力壮,吃饱了草料,精神头比之前的老马足上百倍。
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使一家潦倒的镖局重新体面起来。赵识途坐上改头换面的新车,心情别提有多舒畅。
和他相反,守门的官兵个个没精打采,像被日头打蔫的茄子,例行公事地盘查车上的货物。玉门关地处要道,每天出入关口的商队实在太多,依照官府的吩咐,官兵们要挨个盘查,一天下来,难免落得口干舌燥,嗓子嘶哑,耳朵长茧。这样的差事若是做上一年半载,能有精神才稀奇。
官兵看到护途镖局的镖旗悬在车头,迎风招展,不由得皱起眉头。经常往来的商人大都风尘仆仆,像这种意气风发,洋洋自得的,十有九个都是菜鸟,因此比平时盘查得更严。
赵识途摇着扇子,不慌不忙地将贾总管给的袁门令牌摸了出来:“替袁老爷办差,求各位行个方便。”
这令牌虽不是官物,在西域却比官物更有效用。官兵们见了,立刻停下手,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强盗”,便放他们通过了。
“想不到这一块小小的木牌竟有这么大的面子。”在驶离城门一段后,赵识途啧啧感慨。
出了玉门关,前面就是广袤的大漠了。
明月珠看到他得意洋洋的模样,提醒道:“赵镖头,你莫要再步上次的后尘,若这次的任务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可不能自欺欺人了。”
赵识途毫不在意地摆手道:“这次和上次怎么能一样,至少贾总管的银锭,每一块都是真的。”
明月珠道:“贾总管给的那点银子,对袁家而言只是小数目,若真的能换来稀世珍宝,绝对大赚一笔,若是情报有假,也不过损失一点塞牙缝的钱财。他们不遣自己人去走这趟镖,而是委托给我们,多半是觉得假面大于真面,姑且一试罢了。”
赵识途答道:“你说的我自然考虑到了,可是如果情报是真,一方面我们能拿到报酬丰厚,另一方面,也是积攒名声的好机会。”
明月珠叹了口气,道:“不管多荒谬的事,你总是能找出道理。”
赵识途道:“人在江湖闯荡,难免要做一些荒唐事,才能让别人记住。”
明月珠只是摇头。
赵识途毫不气馁,又道:“况且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理由。”
明月珠挑眉:“什么理由?”
赵识途道:“理由就坐在你身边。”
正在磨刀的人觉察到来自身边的视线,短暂地抬起头来,
赵识途用炫耀似的语气道:“上官一直想出关外看看,这次刚好是个机会嘛。”
上官情轻叹一声,道:“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去关外。”
赵识途道:“无所谓,只要你想去就够了。”
上官情短暂地怔了片刻。
赵识途立刻追问道:“怎么样?我是不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镖头?你是不是很想对我表达谢意,是不是很想以身相许?”
上官情摇了摇头,埋下视线,继续磨刀。明月珠好笑道:“我的好赵镖头,你方才出城的时候,看到那城墙没有?”
赵识途不明就里:“看到了,怎么忽然说这个?”
明月珠道:“因为我想说,你的脸皮和那城墙,刚好差不多厚。”
赵识途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赶车。
*
就这样,崭新的镖车走了半个月,又变回了从前又破又旧的样子。
这倒不是乘车人的过错,库姆塔格沙漠里,风沙一刻也不停,昼里热,晚上冷,不论多么崭新的车子,在这种地方走上十几天,也会被磨成一辆旧车,蒙上厚厚的灰尘。不论多么年轻的骆驼,也会被操磨得垂头躬腰,步履沉重。
可石头镇还在远方。
石头镇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发出那封信的郎中所住的地方,沿丝绸之路一直向西,路途接近千里。三头骆驼载着三个人,所行之处,戈壁嶙峋,黄沙漫漫。
这些年来,大唐势力衰落,西域战事频繁,商旅的数目锐减,开驿站的生意也跟着萧条起来,这些酒肆客栈常年冷清,偶尔遇到一队客人,就像从沙子里挖出了宝,恨不得扣在店里,油水能刮一点是一点。
赵识途就是他们最喜欢的那类客人。钱袋饱满,出手阔绰,酒肉一叫就是一桌。他不仅自己大肆饕餮,还招呼两个同伴道:“行路辛苦,你们多吃点,多喝点。”
上官情对钱袋的状况漠不关心,既来之则安之,吃得心安理得。明月珠跟着吃了几顿,终于坐不住了,凑到赵识途身边,低声道:“这样一盘菜,连点肉渣都翻不到,居然卖得上三两银子,他们明摆着是在敲你竹杠呢。”
赵识途却毫不在乎地摆手:“店家在这偏僻地界开店也不容易,贵些便贵些吧。”
明月珠道:“莫忘了你也曾是个穷人。”
赵识途一边指向腰间的钱袋,一边挑眉。
明月珠又道:“照这种吃法,一趟来回,再多的银子也叫你挥霍光了。”
赵识途道:“不用担心,反正事成之后,袁老爷还会再付一倍的报酬。”
明月珠气道:“我不管你了。”便抬手给自己斟酒。
赵识途揣着贾总管给的银子,有恃无恐,只想快些跑完一趟来回,赶在寿宴前返程,以免夜长梦多。
可惜天意难遂人愿,他没有料到的是,一路上还会遇到银子也无法解决的事。他们经停的驿站,都是地图上标注过的,可其中竟有一间已被废弃多年,绘图的人却忘了删去图上记号。
这楼早就无人居住,经年累月被风沙侵蚀,只剩下几堆碎石,连屋顶都没有,断然无法栖身。镖车在道旁悻悻地停了一会儿,只能继续往前走,走到日落时分,下一间驿站却还有三十余里路,看来他们只能露宿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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