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赵识途答道。其余人也纷纷点头应下,只有上官情还站在书房门口,一动不动。
他站得笔直,头却低垂着,身体微向前倾,仿佛一颗扎根地上的树。
赵识途来到他身边,贴在他的耳畔:“上官,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上官情漠然道:“赵镖头,你与他们同去吧,我……”
“你听我说完,”赵识途出言打断了他,稍侧过身,刚好贴在他耳畔,低声道,“我知道袁磊行是你的父亲,你就是他宣称夭折的儿子,这间院子,是你当年失手伤人的地方”
上官情睁大了眼睛,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赵识途接着道:“我虽不能分担你的痛苦,至少可以分担你的秘密,你虽然背井离乡,但袁磊行终归是你的亲人。你放心,我不会将这些事泄露给旁人。不论你的身份如何,于我而言,你始终是上官情。”
他迎上对方的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虽然心中忐忑不安,许多念头纷然冒出又落下,但他的视线没有躲避,带着一股执拗的意思,牢牢地胶着在对方身上。
他深知言语的苍白,但他已竭尽全力,束手无策,只能用徒劳的话语来表明心迹。现在连言语也捉襟见肘,像是一滩濒临干涸的水洼,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水洼中的鱼,除了紧紧盯着对方,别无他法。
他凝着上官情的眼睛道:“你若不信,可以随便考验我,我的命本来是你救的。”
上官情也看着赵识途,像是被迫面对一个巨大的难题。
这人虽然站在原地,视线却紧紧追着他,将他逼到绝处,无处可逃。
他曾逃出这个院子,逃到天涯海角,他曾以为世上再没有他逃不开的东西,此时此刻,他却逃不过这一道目光。
他最终道:“我是怕你信错了我。”
赵识途立刻道:“我不怕。”
上官情再无言以对,只能轻叹一声,淡淡道:“好,我跟你走。”
第61章 风云今际会(四)
一行人来到正厅外,骆欢却停下脚步,皱起眉头,用僵硬的声线道:“我不进去了!”不等其余人回答,转身便要走。
赵识途困惑不已,这一日里发生的意外已经足够多了,偏偏最爱凑热闹的小鬼也举止反常,他拦不住对方,只能提声叮嘱道:“那么别走太远。”
他刚说完,便见一个人影从正厅里匆匆奔出,头也不回地越过他身边,径直朝骆欢的背影追去。
骆欢肩上一僵,不由得放慢脚步,而对方已经追上来,手搭在他的肩上,迫不及待道:“师弟!”
这一喊将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来人全然没留意周遭的视线,只顾一心一意地扳过骆欢的肩膀,垂下眼帘,瞧进对方的眼睛,喜出望外道:“我总算找到你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上去与赵识途年纪相仿,自然比骆欢高大得多,骆欢被他制住,像是落入鹰爪的小鸡。
只不过,眼前的老鹰并不凶狠,而小鸡也并不温顺。骆欢脸色阴沉,一把甩开他的手,向后撤了一步,冷冷道:“我在这里有什么稀奇。我又没被关进笼子,自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那人被言语顶撞一番,也不恼怒,反而露出些许歉意,恳切道:“师弟,都是我不好,有什么难处可以跟师兄讲,但不要再离家出走了,我很担心你。”
骆欢狠狠地盯着他,“反正我都被你抓住了,想走也走不掉,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我……我并非要抓你……只是……”那人有口难辩,连话都结巴起来,眼神四处飘忽,最后落在燕无花身上,似在求助。
燕无花见状,走上前去,和言道:“请问少侠便是伍青衣吗?”
那人点点连头:“是的,这位先生是……?”
原来他登门找人,却连主人的身份都没有搞清楚。想到这里,燕无花不由得感到一阵好笑,但语气仍保持了一贯的礼貌,徐徐道:“在下燕无花,这位是与我同行的护途镖局赵镖头,还有明月珠,上官情两位镖师。”
赵识途也上前打招呼:“伍兄,幸会,没想到你就是小鬼的师兄。”
伍青衣客气道:“是的,承蒙各位关照,我这师弟性情顽皮,不拘小节,平日里若有冒犯,我先替他陪个不是。”
骆欢立刻争辩道:“我可从来没拖过别人的后腿,为什么要赔不是,我看你分明是在欺负我。”
伍青衣又露出窘色:“这……我并非要欺负你……”
赵识途听到两人的对话,也隐隐想笑,之前他以为骆欢与师兄关系不睦,准是师兄待他不好,他不甘忍受打压和欺凌,才偷跑出来,没想到实际情况恰好相反,当师兄的分明忠厚老实,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木讷,几分笨拙,脾气也好得出奇,别说打压师弟,能不被师弟反过来欺凌,已经很不容易。
赵识途咧嘴笑道:“无妨无妨,这孩子年纪尚小,就算胡闹,我也绝对不会生气。”
骆欢当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抬手指着他道:“你你你,你不要胡说,我几时胡闹了!”
果然伍青衣脸色一沉,正色道:“欢儿,这几位都是你的长兄,不可无礼,快向赵镖头陪个不是。”
骆欢冲他张牙舞爪。
伍青衣呵斥道:“欢儿!”
骆欢将手一甩,背过身去:“反正你得了我爹的单传,还要我这个师弟有何用,你不要再管我了。”
伍青衣摇头道:“那怎么行,他过世前我答应过他,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骆欢听了这话,脾气总算消了些,隔了一会儿才闷声道:“今天你总归不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伍青衣神色一凛,转向其他人道:“我本是来拜见袁老爷的,可惜来得太迟,刚刚听到他的噩耗,倍感痛心。”
燕无花道:“既然如此,我们回屋里说话吧。”
*
众人回到正厅,依次落座,伍青衣的神色仍有些拘谨。
他是墨家的当家,江湖身份理应不低,衣着打扮却堪称朴素。他的身形有着成年人的魁梧,长相却还带着少年气质,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此时此刻,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在脸颊上隐隐挤出两个酒窝,心中的忧虑一览无遗。
燕无花见他神色凝重,主动问道:“不知伍兄有何指教,是否可以由我代劳?”
伍青衣怔了一下,随即摆手道:“指教不敢当,其实我是来献宝的。”
燕无花诧道:“献宝?”
伍青衣点头道:“我听说燕公子从西域带回金缕衣,又从中原取到昆吾剑。”
燕无花点头道:“不错。”
伍青衣道:“我要呈给燕公子的东西,也与它们有关。”
他从行囊里摸出一件器物,托在手心。
行囊是质朴的行囊,里面所盛的器物却不一般。
一个巴掌大小的圆盘,精巧玲珑,分为上下两半,大小相套,中间竖着一根长针,将两盘串作整体。乍看有些怪异。上盘表层镀有金漆,盘面上以墨线勾勒出极细的线条,仔细看去,是二十八宿星野图,每颗星宿犹如芝麻大小,经由发丝似的连线接在一起,密而不乱。
赵识途认出它的模样,惊道:“御龙印!”
伍青衣道:“不错,正是墨家的家宝,和金缕衣一样,也是隋文帝赏赐的宝物。我们墨家是四家之中,出身最为低微的一门,老祖宗原本做的是工匠活计,后来走上了倒斗掘墓的邪路,衣钵从师父传给学徒。不瞒各位,到了我师父骆逸先生,已经传到了七十三代。这御龙印,便是测算风水用的星盘。”
赵识途问道:“既是如此贵重之物,为何要赠出?”
伍青衣脸色一沉,严肃道:“只因此物事关重大,袁老爷的死,或许与它有关。”
燕无花惊道:“我父亲的死?”
伍青衣点头道:“是的,因为我的师父,便是因这御龙印,而被夜叉门害死的。”
燕无花迫切地追问道:“夜叉门也有惊扰你们?”
伍青衣露出沉痛之色:“是的,其实墨家得了文帝封赏之后,便有意金盆洗手,我师父更是下定决心,不再做盗掘坟墓,伤天害理的事,然而因果相报,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此劫。我本打算前来袁府报信,提醒袁老爷注意提防,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唉……”
赵识途见他哀叹摇头,宽慰道:“夜叉门行事歹毒,并非你的过错,还望伍兄莫要自责。”
伍青衣抬起头来,感激一笑:“多谢赵镖头开解,其实我师父是个看得开的人,他觉察到自己的危险,才将御龙印交给我,也将他唯一的儿子托付给我。”
说到这里,他略作停顿,视线投向骆欢的方向,神情复杂,后者却将头扭向另一侧,故意去不看他。众人也藉此明白了这对师兄弟关系不睦的缘由,骆欢是骆逸的亲生子,可墨家的衣钵却传给了更年长的徒弟伍青衣,也难怪骆欢会心怀不忿。
伍青衣将目光从师弟身上收回,接着道:“他不仅将御龙印交给我,还告诉我一个秘密。”
燕无花又是一怔,没想到转机来得如此之快,追问道:“是怎样的秘密。”
伍青衣点头道:“各位莫急,我这便说明。”
他说罢忽然举起御龙印,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砸在地上。
第62章 风云今际会(五)
铜制的圆盘与地面相撞,响声清亮短脆,令人不禁震动。
精巧的机括哪里经得住这样的砸击,接缝开裂,钉铆崩碎,瞬间便散了形,凌乱地铺作一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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