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识途道:“江夫人肯如此大度吗?”
明月珠道:“她本来是不肯的,侍女赎身,终归有损颜面,不过好在她与我有一点共识,她也不愿让江少爷继续与我纠缠,不论娶妻还是纳妾,都会影响她所向往的仕途,我若远走高飞,便能免除她的麻烦,对她而言也是一件好事。我以此为筹码,多次与她交涉,权衡利弊,才将赎身的事敲定下来。”
骆欢转了转眼睛,叹道:“名门可真是麻烦。”
明月珠笑道:“可不是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被囚在这深宅大院里,巴不得能像你一样,自由自在,想去哪就去哪。”
燕无花又问:“明月姑娘既然赎身成功,后来又缘何与令妹失散。”
明月珠的神色黯淡下来,叹道:“唉,这便是我最为后悔的事,我的妹妹与我性情迥异,想法也千差万别,江景天的所作所为对我并无吸引力,只因我看透了他的私心,可阿尘却不然,她小我三岁有余,从小便喜欢与我争,处处不愿输给我,江景天对我见色起意之时,她还不过是个小姑娘,哪里入得了少爷的眼。可是她却因此而愤慨不已,江景天在我面前越是殷勤,她便越是不开心。”
听到此处,骆欢插话道:“这种感受我懂。”
明月珠挑眉道:“哦?莫非你也有长兄长姊?”
骆欢小声道:“那倒没有,只不过的确有一个啰嗦的师兄。”
明月珠轻笑道:“下次你若见到他,记得问问他的想法,对他多几分耐心。”
骆欢仰着头打量对方:“莫非你们……”
明月珠点头道:“只恨我当初不懂得这道理,她不愿听从我的安排,我便背着她与江夫人协商,恳请江夫人亲口下令逐人,如此一来,她便不得不随我走。”
骆欢道:“可是即便她的人随你走了,心也不一定同你一起。”
明月珠道:“是啊,我本想等日后再慢慢说服她。哪知启程当夜,她与我大吵一架,点了我的睡穴将我留在客栈,第二天醒来,房中只剩我一人,我跑遍了兴元府,也没能找到她的踪迹,从那次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听者纷纷沉默,不知如何宽慰才好,隔了一会儿,骆欢道:“阿珠姐不要难过,倘若这次风波真的和她有关,你一定还能再见到她。”
明月珠道:“是啊,倘若如此,我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了。”
*
赵识途在江府里漫步。
既然决定插手此事,首先要做的便是设法找到突破口,镖局一行人索性分头行动,四处搜罗情报。赵识途披了一件粗布斗篷,混进长工和仆佣栖身的地方,试图从他们的闲谈中揪出线索。
江府实在是大,前府有数不清的房间院落,后府则连往城郊丘陵起伏的地界,是铸剑的工区所在。丈把高的铸炉里燃着彤红的火,终年不息,炉底延伸出一间间铸剑室,热得不似人间,淬钢时迸出的火星比烟花还要夺目。
千锤百炼方成钢,也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能锻出卓越的兵刃,江家的基业在这熊熊烈火中,燃烧了百余年。
八座铸炉将一座六角塔围在正中,便是大名鼎鼎的藏剑阁了,塔身陡而高耸,塔壁六面都没有出入口,是全然封闭的,真正的入口,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彼时夕阳将沉,赵识途站在前院与后院分界的山脚,举目远眺,只能看到窗口透出的微光,昏黄而遥远,藏剑阁宛若一座与世隔绝的宫殿。
之所以隔绝,便是为了保护塔中容纳之物,藏于此处的神兵利器,从前朝至今日,数目繁多,堪称一绝,也是江家乃至中原武林的无价之宝。
可它们如今却落入外族之手,武林如何能不仓惶,朝廷如何能不震动。
藏剑阁正前方有一片空地,倒悬着一柄又长又沉的玄铁重剑。这剑比周围的铸熔还要更高,正上方的剑首几乎与藏剑阁比肩,剑格上有四根铁链穿过,垂往地面,钉在八个方向,使得重剑悬于半空。据说当时兴建江府时,在藏剑阁前单独垒砌铸炉,从炉顶灌入铁水,铁水沸腾了七天七夜,才终于冷却下来,形成这柄剑。重剑虽然无锋无刃,却昭示着至高无上的威严。
此时此刻,藏剑阁脚下围着一群人,赵识途远远地看到江景天的身影,埋在重剑的阴影之下,秀美的衣袂在风里翻飞,宛如鸿毛般轻飘。
中原秋意已深,今夜风大,八座铸炉里的火已经熄灭了五座,余下三座也比往日黯淡许多,重剑也在风中微微摇晃,牵动周遭的铁链,发出干涩而沉闷的声响。
江家的基业岂非像这玄铁重剑,虽然庞大,却并不牢固,仿佛随时都可能在风中倒下。
可是世上哪有永远牢靠的东西,饶是铁刃钢身,一旦有了裂痕,就会崩塌。这小少爷就是江家的裂痕,他生在优厚富饶的家境中,肩负着入朝为仕的希冀,学足了礼教规矩,却没有治家的本领。玄铁尚在风中飘摇,更何况金丝楠木,青花宝瓷。
赵识途跟随一队长工,沿着石阶攀上山丘,想到近处一探究竟。
以暮色为掩护,他很快便来到铸剑阁前方的空地上。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江景天身后,驼着腰,垂着头,像一根被压垮的稻杆。
那人正是锦姨。
锦姨正向家主汇报状况,城里的几处分号被勒令歇业,长工联合抗议,矿料的订单被无端延期……诸如此类,以琐事为主,江景天骂骂咧咧地应着,提出的对策乏善可陈。赵识途听了一会儿,感到索然,便转身离去。
他刚刚回到山脚,便看到锦姨从台阶上走下,经过他身边。他低低出声,想叫住对方,可锦姨神色焦虑,步履匆忙,全然没有注意到他。
他的视线一路追着对方,发现锦姨并没有回到前院,而是沿着山脚边的小路转弯,往人烟稀少的后山走去,身影很快隐没在昏暗中。
赵识途心下奇怪,这么晚了,她到后山去做什么?会不会遇到危险?
想到这里,他便也离开人群,快步跟了上去。
第41章 画地取雄名(六)
锦姨走了很久,步伐依旧很快。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在山路上疾走并不困难,但一个年近半旬的妇人走得如此之急,就不是寻常事了。
夜色昏黑,她的脚步踉跄,几次险些踩空。山路并不陡峭,使她动摇的只可能是她的心,内心摇摆不定,脚下才会不稳。
赵识途不动声色地跟着她,一路往后山绕去,在藏剑阁几乎被完全遮住的时候,她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这里,江府的灯火已经全然看不见了,只有铸炉的火光尚且依稀可见,像豆大的灯花似的,悬在漆黑的背景下。
荒郊野外,路边矗着一颗歪脖柳树,枝桠凌乱地伸向高空,残叶在风中瑟瑟发抖。
树下有一团黑黝黝的影子,仔细看去,竟是一个人,罩在深色衣衫里,只把脸露在外面,脸色被夜色衬的分外惨白。但赵识途还是认出了这张脸,这人并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而是白昼里在江府门前挑担卖茶的伙计。
卖茶伙计站在阴森的歪脖树下,却比站在闹市街边还要从容,他的肩上也没有挑茶,而是挑了一把刀。
他白昼里卖茶汤,晚上卖的却是其他的东西,比茶汤要危险得多,当然价钱也高得多。
这样的人在江湖里并不罕见,赵识途虽然感到有些意外,却并不惊讶,真正令他惊讶的是另一件事——为什么锦娘会在这种地方,和这类人见面。
锦娘还是那个锦娘,并没有变成另一副模样,只不过脸色比方才更差了,秋风中,她的额头上竟然有汗,冷汗。
她从腰间解下一只包裹,用哆哆嗦嗦的手指解开系带,醒目的淡光从袋子里泄出,和刀刃那种冷冽的光亮不同,要更柔和一些。袋子里所装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银子没有一锭是整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碎块,锦娘积攒了很久,才攒出这么一包银子。
她把银子全部交给对方,只换来了一件东西,一块又暗又旧的木牌。
赵识途纵步挪到歪脖树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他必须看一看木牌上的名堂,如何值得锦娘用全部家当来换。
在锦姨将木牌收起之前,他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内容,木牌上刻着一行十六个字
——十月初五,莲花峰头,白虹见月,钦取雄名。
*
卖茶人做完交易,便提着银子退入夜色中,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似的。
只剩下锦姨站在寒风中,两只手颤颤巍巍。
赵识途猜到了她的意图,也明白自己应该现身了,可他想不出怎样才能不吓到对方,只能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叫出锦姨的名字。
锦姨发出一声尖叫,猛地转过身,毫无章法地挥起拳头,不偏不倚地打在来人的胸口。
赵识途也很无奈,毕竟他跟踪人家一路来到荒郊野外,若想让对方不害怕,实在很难。他只能吃下一拳,危急时刻竭尽全力的一拳,虽然不致伤,但果然很疼。
他耐心道:“不用怕,我只是偶然遇到你,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往偏僻之地,才跟在后面的。”
锦姨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些,但仍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赵识途接着道:“只是没想到,让我撞见了意料外的景象。你花重金买来的木牌,是黑市的令牌吧。”
锦姨退了一步,把木牌紧紧地扣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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