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 他们再一次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喑哑没有留下什么标记, 蜀黎却是留了的。他知道这边有天渊的分坛, 只是依他的性格, 是绝不会动用天渊势力的, 可是此刻,他管不了那么多,与喑哑的安危性命相比, 那些骄傲自尊简直可笑!只是他没有想到, 来的竟会是倪裳!
那些追上来的卫兵人数众多, 倪裳虽没带许多人,但信部里的人武功也绝不差,一时竟与他们斗得不相上下。倪裳护着二人到了后面,看着蜀黎一身的伤和满脸冷汗,担心道:“你怎么样?”
“不用管我, 快来看看喑哑!”蜀黎将身后的喑哑放下,让他斜靠在树边。
“这是喑哑?”倪裳双目微缩,极为吃惊, 显然未曾敢认这一身是伤难以辨析的竟会是喑哑。
“是!他受了刑伤,很重,我还来不及细看!”蜀黎一边简单解释,一边手忙脚乱地将喑哑身上碎步般的衣服往下脱。
倪裳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蹲下探脉,却是瞳孔猛地一缩,双指迅速又探了探颈脉,然后久久僵在那里不动。
“还愣着做什么!”蜀黎急急吼了句,手下一刻不停,却突然被倪裳抓住,他挣了两挣,竟没有挣开,终于将视线落在倪裳身上。
倪裳抖着唇,似乎用了极大力气才将那两个字说出来,泪水随着声音倾泻而下,似断线的珠子。
“他……走了……”
蜀黎皱皱眉,好像没有听懂,转头又去鼓捣那些碎布。
“他走了!喑哑死了!你听到没有!”冰凉的脉息诉说着喑哑去了有些时辰了,他不相信蜀黎探不出来。倪裳用尽力气将蜀黎拽得转身,大声吼着,似乎想要宣泄什么,“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你到底还想要他怎么样!!”
“滚!”蜀黎冷冷吼道,甩开倪裳,仿佛听不到她说的话,只固执地将那些嵌进肉里的布条一点点挑出。叶儿怎么会死呢,他才刚刚将他救出来,他才刚刚跟他说一定会带他回去……不会的!叶儿还那么小,那么健康……不,叶儿一点都不健康,他比同龄的孩子瘦了好多,脸色老是惨白惨白的,一身刑伤!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叶儿会不似同龄孩子那般?!哦,对了,是因为夜殿里没日没夜超出负荷的训练,是因为他老是动不动就罚他,是因为叶儿有时几天都吃不到东西,原来,都是自己造成的吗?麻木机械的手指停了一瞬,下一秒,突然天旋地转,紧接着“啪”的一声,脸被重重甩向一侧,周围嘈杂混乱的声音再一次涌进耳中。
“蜀黎!你给我清醒一点!!!”倪裳狠狠甩出一巴掌,脸上的泪痕未干,说出的话却是刀刀入心,“你要留在这里等死,任由自己被践踏成泥,白白糟蹋了他的牺牲吗!”对方的援军已经赶到,他们若是还在这里犹豫不决,势必会被围在中间等死。死,他们不怕,但是毫无道理的死亡,他们不耻!
蜀黎仍是不动,不知听没听进去,情急之下,倪裳伸手便要去抓喑哑,还未等碰到,手腕便被蜀黎抓住,她气愤回头,刚欲再说些什么,喑哑已经被蜀黎重新背在背上。
触手冰凉的温度,似乎此刻他才感觉得到,蜀黎站起的身影一瞬僵直,一口鲜血吐到衣襟之上。倪裳一惊,却见蜀黎已经大步向前狂奔,眼中是让她害怕的冷静,可现在这样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她深究,当务之急是先脱身!
信部一向善于隐匿脱逃,在蜀黎的配合下,很快便甩开了那一众卫兵,落脚在了分坛的一处宅院。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倪裳问。
蜀黎替喑哑擦洗了身子,换了赶紧的衣裤,那一身可怕的伤痕被掩盖在了布料之下,此刻人被放在床上,仿佛只是浅浅睡去一般。该做的已经都做完了,原本该将喑哑下葬,然而蜀黎却迟迟没有动作。
没有等到回答,倪裳接着道:“把他带回天渊吧,我想喑哑他也是想葬在天渊的。”
一直没有反应的人好像刚才听到,略带疑惑的看向倪裳。
倪裳低头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蜀黎,是个有点弄脏了的玉穗,“是我在天渊后山找到的,他立了个牌子,写着自己的名字,好像墓碑一样,里面埋着的,只有这个东西。”倪裳并不是看到了蜀黎留下的记号找到他们,而是看到这些,因为担心找了过来。想来喑哑在那个时候就存了必死之心,这东西或许是什么重要之物,“你可认识?”她问蜀黎。
看着手上陌生的挂穗,蜀黎想要摇头,却突然呆住了,他想到了自己落在屋中的那个玉佩,因为失了挂穗,便被他一直扔着没再戴过,还以为是什么时候不小心掉了,难道是……蜀黎手中死死攒着那东西,呼吸变得十分困难。为什么叶儿会拿走他的挂穗?为什么会将这么不起眼的东西珍而重之的埋进自己的墓穴?叶儿想要魂归天渊吗?还是因为因为那信中的赌约,以为他会回到天渊?
紧握的手狠狠攒在心脏处,仿佛要将那挂穗揉进胸中,心脏处仿佛有一把尖刀来回拉扯,又像千万根针扎在心头,痛!无处发泄的痛!他狠狠咬牙,一丝血线仍是从嘴角滴落,脸色苍白到透明,吓坏了倪裳。
“你……”倪裳想说些什么,想问这东西是不是他的,想问为何曾经那般伤害,如今却又这样痛彻心扉,可她什么都问不出来,无论是喑哑还是蜀黎,他从没走进过两兄弟的世界。
许久后,屋中的寂静被打破,“我知道了。”蜀黎淡淡说着,“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办,办好之后我会带他回去。”
倪裳是信殿之主,她知道喑哑的家在这里,想着自己刚刚说的话似乎有些失礼,既然家在此处,又何须把人葬在天渊呢?可是又一想,为何家在此处,喑哑却千里迢迢将东西埋在了天渊?她信部就算手眼通天,也做不到事事尽知,但这些她并没有问,因为她知道,即便自己问了,蜀黎也不会说。她能做的已经十分有限,蜀黎既有想法,她再多呆也是无用,当天便启程回了天渊,而蜀黎,则是在隔日去了将军府。
满满一个包裹被扔到了肖翼面前,蜀黎道:“你要的东西。”
他的声音一向冷硬,肖翼并没有在意,打开东西一看,不禁眉宇舒展,刚要夸赞,却听蜀黎接着道:“是叶儿取回来的。”
肖翼的表情一变,由欣喜变成了厌烦,似乎还有点不信,“他?”
蜀黎紧握双拳,将那些变化尽收眼底,“你从未关心,也从没了解过叶儿吧。”
“哼”肖翼冷哼一声,“自小便胆小怕事,又有何出息。你以为他取了这东西我便会对他另眼相看,把家主之位传给他,然后放你走?真是异想天开!”冷笑一声,“他人呢,为何自己不敢拿来?”
指甲嵌进肉里,蜀黎好似不知,他没有理会肖翼,而是转向另一边,“你呢?身为母亲,可曾了解过他,可曾关心过他,可曾为他着想?”
银姬正逗弄着孩子,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见提到自己,无奈抬头,余光撇了眼肖翼,自然顺着他的意思道,“为人母的哪有不在乎自己孩儿的,只是那孩子太让大人失望,也让我失望,说到底是臣妾教导无方了。”话落竟还做出潸然欲泣,悔不当初的样子。
蜀黎原本想要将喑哑的死讯告诉他们,可他现在不想喑哑再受到一点点委屈,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突然不可抑制地笑起来,仰着头,眼中带泪,冲着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着,“你看到了吗,这就是肖家!冷血无情的肖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一个傻瓜!笨蛋!呆子!”
“放肆!”肖翼皱眉,对蜀黎的作为不解,却不得不出声阻止。
笑声戛然而止,蜀黎看向肖翼,眼中是让人发寒的冰冷,“我不配做他哥哥,你们也不配做他亲人!你欲选我做家主倒是当真不错,因为我们才是一类人!没有他……这样的肖家……这样的肖家……”他环顾四周,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那襁褓中的孩子身上。
“这样的肖家,就在我这一代,断子绝孙了吧!”
他动作何其快,离得最近的银姬下意识用身体去挡,在最后尽了次为母的职责,没有人知道她是否后悔,这一掌蜀黎用了十分内力,没有人可以抵挡得住。银姬的身体倒飞出去,直到砸到墙上滑落肖翼才突然回过神来,“逆子!你做了什么!!!”
“逆子?”蜀黎已经抓起了那襁褓中的孩子,孩子的哭声震天,却没能掩盖他说的话,“我从来都是!”真正乖巧懂事的,一直以来都只有叶儿而已……
这日的将军府掀起了血雨腥风,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留于史册上的,只有今天的日期与将军府的惨烈,皇帝介入此案,在将军府找到了陈渊的种种罪证,连带着坐实了他杀人灭口的罪证,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动荡不安,所有人都知道,这朝廷,要变天了。
蜀黎一身浴血,踉跄着回到了天渊分坛,在被吓坏的一众人眼下带走了喑哑。他没有回天渊,也没有再出现过,哪怕动用整个信部,也没有查到他丝毫消息。人们只知道,消失前他曾去找过魍魉,并未求医,只是管魍魉要走了一样东西——不腐草,那种可以让尸身不腐不烂的神奇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