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少年双目生红,附和道:“奴家怕得很,假使陛下有何不测,奴家该如何是好?不如便随陛下同去罢,也好在黄泉继续伺候陛下。”
“你休要胡言乱语。”陈氏少女斥责道,“陛下万金之躯,是要万万岁的,而今陛下不过是不惑之龄,怎地会有不测?”
“陛下,是奴家失言了。”陈氏少年从文帝身上爬了下来,“咚”地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陛下恕罪。”
文帝着迷于这美貌的陈氏少年,哪里舍得他又是下跪又是磕头,他将陈氏少女一推,便亲自下得床榻去将那陈氏少年扶了起来。
未料想,便是方才那一磕头,陈氏少年洁白的额头居然破了个口子,艳丽的血珠子簌簌而下,衬得他风情楚楚,惹人心怜。
陈氏少年顺势攀上了文帝的脖颈,文帝抬手以自己亵衣的衣袂轻柔着擦拭陈氏少年的额头,同时扬声道:“快!传御医!”
被一众暗卫围困于殿前的颜珣见一内侍匆匆出去了,不多时,宁御医又慌忙入内,心生忧虑:莫不是父皇早已出事了罢?
他一一扫过面前的暗卫,厉声道:“放我进去!”
暗卫无文帝的吩咐,不敢将持剑进入栖云殿前殿的颜珣放了去。
颜珣知晓自己断无突破包围的可能,又甚是担心文帝的安危,一时间想不出旁的法子,只能故技重施,快手将躺在地面上的利剑拣了起来,架在脖子上,复又道:“放我进去!”
面前的暗卫丝毫不动,颜珣心一横,默念了一声“先生”,便将剑锋压入了自己喉间的皮肉,柔软的皮肉登时破了开来,滚烫的鲜血或直接从破口淌落,或间接从剑身蜿蜒至剑尖淌落,而后一滴不差地渗入了他一身月白色的软缎子的丝缕之中,伤口不深,瞧来却是可怖。
见状,暗卫尽数吃了一惊,颜珣不过十五岁的少年,为见文帝,竟然对自己这般狠心,且面色如常,当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在颜珣的步步紧逼之下,暗卫连连后退,颜珣终是到了文帝面前,文帝背对他坐着,他看不见文帝的情状,急声唤道:“父皇。”
文帝闻声回过首来,乍见颜珣这副模样,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却是厌恶地朝暗卫道:“礼部侍郎适才已禀报孤,这二皇子颜珣欲要行刺于孤,尔等无能,竟让他污了孤的眼,还不快将他拿下,押入死牢!”
颜珣面色煞白,被文帝诛心的字句击打着,全无见得文帝完好的欢喜,他的口中如同含着一大把碾碎了的黄莲:先生,我原以为父皇即使不疼爱我,也会顾念我的性命,岂料,我于他而言,全然及不上旁人的一句谗言。
先生,我痴傻得厉害,我竟还希冀过我这回若是能从赵家手中救得父皇,父皇便会拿正眼看我……
先生,我竟为了一个开口就要取我性命之人伤了自己……
先生,你会心疼的罢……
先生,我很想你……
颜珣在心中一遍一遍呼唤着萧月白,期间,利剑失手,双手被暗卫死死地钳制住了,整个人亦被拉拽着向外头拖去。
他不作挣扎,冷笑一声:“父皇,赵家这两日便要谋朝篡位,你却只顾与陈氏姐弟淫乐,这天下不日怕是要改姓赵了。”
文帝原在对陈氏少年软语安慰,闻得此言,怒道:“孽子,赵家一门忠烈,多是朝中股肱之臣,哪容得你肆意诋毁!”
颜珣扭过头去,扫过柔弱的陈氏姐弟,末了,视线定在文帝面上,讥讽道:“父皇,这便是你所谓的股肱之臣么?”
从未有人敢如此顶撞文帝,文帝气得倒抽了一口气:“斩首!明日便将这孽子推出午门斩首!”
颜珣心底深处对于文帝的希冀灭得一点不剩,他勾唇笑道:“父皇,不如我们来赌一把,你将这栖云殿封锁了不许一人进出,免得消息外泄。若是五日之内赵家不反,我便心甘情愿赴死,若是五日之内赵家谋反,我那皇兄便做不得太子了,太子之位……”
他停顿片刻,双目灼灼生辉:“太子之位便交由我来坐。”
第102章 转·其十四
文帝自认为自己实乃一代明君, 膝下四子则俱是昏庸之辈,无一能及得上他半点文韬武略,其中这二子颜珣, 他更是几乎不曾正眼瞧过。
他原以为这颜珣生性孤僻、拙于口舌,是四子之中最为不成器的,未料想, 这颜珣不但敢拿剑架着脖子逼入栖云殿, 更是暴露了欲要坐上帝位的野心,居然还胆敢以自身的性命作为赌注。
当真是一场豪赌。
他不禁暗叹颜珣颇有胆量, 遂抬起眼来初次细细地打量着颜珣。
颜珣不避不让任凭文帝打量,后又闻得文帝道:“宁御医, 你且为二殿下诊治一番。”
宁御医早已为陈氏少年包好了额头,口中应诺,行至颜珣面前, 颜珣咽喉处的破口尚有嫣红的鲜血缓缓淌出, 因有剑锋遮蔽的缘故, 看不分明, 他只得开口劝道:“二殿下, 你快些将剑放下罢。”
颜珣丝毫不为所动, 执剑的手反而紧了紧,一双端丽雅致的眉眼生出凛然之色, 盯住了文帝:“父皇,你赌是不赌?”
文帝宠爱陈氏姐弟,陈氏姐弟日日夜夜地将他伺候得欲/仙/欲/死, 又以一把吴侬软语为赵家吹足了枕边风,以至于他已将赵家视作了忠臣良将,浑然不觉赵家会有谋朝篡位之心,故而自信满满地朗声笑道:“你的性命原就在孤手中,赌与不赌无关紧要,孤要杀你也就杀了,不过你既然要赌,孤便与你赌上一赌。”
文帝说罢,又朝其中一侍卫吩咐道:“封锁栖云殿,不得一人进出。”
“多谢父皇成全。”颜珣弃剑,向着文帝行过礼,才由宁御医诊治。
宁御医仔细检查着颜珣喉间的伤口,伤口不深,不过皮肉之伤,紧接着他从随身的医箱里取出止血的药粉来,小心翼翼地均匀洒在了那伤口上头,又用细布将颜珣的脖颈包扎妥当。
那边,陈氏姐弟俩人一人伏在文帝怀中,一人缠着文帝的手臂,激得文帝躁意陡生,不耐烦地道:“李盛,还不快些将二殿下带去偏殿歇息。”
颜珣心知文帝又要行淫乐之事,心下冷笑,即刻随着文帝指派的李盛出了内殿,转到偏殿的一间卧房。
这卧房里头用具齐全,文帝年轻时颇为勤政,时常与股肱之臣论政到月上中天,这卧房便是当年用作留宿因夜深而不便返家的股肱之臣的。
待李盛走后,颜珣歪在床榻之上,一身的皮肉稍一松懈,登时一丝丝的疼痛便直直地窜上了心头,不如何疼,远不及他幼年之时从韩贵妃处受过的责罚。
他抬手抚过喉间的伤处,忽觉浑身上下严寒难当,分明已入了春,却为何会觉得这样冷?
先生……
颜珣睁大了双目,仰首望着窗外的一席春光,猝然间,有呻/吟声乍然而起,此起彼伏地敲击在他耳侧,隐隐约约,又甚是勾人,如同在向他示威一般。
颜珣暗忖:这陈氏姐弟不愧是赵家的一柄利器,但既是利器便终有折断的一日。
傍晚时分,一内侍送了晚膳来,颜珣执着竹箸,随意用了几口,便没了胃口。
年幼之时,颜珣时常饿着肚子,因而于他而言只要是能入口之物皆是珍馐美馔,待他再长大些,离开韩贵妃,独自搬入拂雨殿居住之后,除却素日爱吃的几样菜色,余下的菜色他每每用上一两回,便要换上一换,仿若久渴的旅人,即使一直在努力地往口中灌水都无法彻底止渴。但自从萧月白当了他的先生之后,自从萧月白亲手喂食于他之后,自从他与萧月白互相表白心迹之后,无论是甚么食材,一入得口中便成了人间难得的炊金馔玉。
先生……
颜珣放下竹箸,同时不由自主地忆起了萧月白的一双桃花眼。
他将自己与萧月白相处时的情景翻来覆去地细细咀嚼着,暗自下定决心:待我坐上帝位,定然不让先生离我分毫。
日沉月升,一日尽了,赵家无半点动静。
颜珣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因无人帮他褪去外衣、中衣以及鞋袜的缘故,他睡得极不安稳,堪堪过了子时,便转醒了,再难入眠。
次日,一切平静,文帝又免了早朝。
第三日,文帝难得上了早朝去。
第四日,颜珣是被噩梦惊醒的,噩梦里他被萧月白压在身下肆意亲吻着,原该是浓情蜜意之时,他却淡淡地道:“萧相,你这般折辱于孤,有何所图,莫不是要谋朝篡位罢?”
场景一转,有一内侍急匆匆地来报:“陛下,栖云殿爆炸了,萧相他人还在里头……”
他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轻薄的亵衣黏在身上难受至极,他方要掀开棉被坐起身来,却陡然闻得一阵叩门声。
“进来罢。”他定了定神,嗓音沙哑,好容易才吐出完整的语句。
推门而入的乃是李盛,李盛到了颜珣的床榻之前,恭声道:“二殿下,陛下有请。”
颜珣颔首:“请稍待。”
未多时,颜珣穿罢衣衫,又经一番洗漱,随李盛前去拜见文帝。
文帝坐在一软榻之上,陈氏少年伏在他怀中,伸长了手喂他海参小米粥喝,而那陈氏少女则在为他捏肩揉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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