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沐倾说:“梁婵月!你胆子不小啊你,敢来抓孤的奸?”这句话说出去又觉得十二分不妥,补救道:“湮寂是孤的皇后,孤来找皇后天经地义,你咋呼什么?你别以为孤不知道你是成心的!信不信我立刻把你打入死牢!”
梁婵月才不怕他,她忍着笑说:“陛下这话小臣就听不懂了,是陛下亲口说皇后被废了呀,这道圣旨现在就在相府的墙上挂着呢,臣拿来给陛下过过目?再者说了,这陛下金口玉言把臣指婚给了翟将军,那臣就是翟将军的妻子啊,这做夫君的半夜收留了他人在塌上,您说臣是不是应该来看看?您冤枉臣了,臣真不知道是您,还以为是哪个狐狸精……啊当然了,即便是陛下您,也得给臣个说法,这半夜出现在臣丈夫的被窝里……”
“梁婵月!”戚沐倾让她说的恼羞成怒,左右乱看,抓着枕头就要扔她:“你要造反是不是!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你!”
翟湮寂拦住他的手,对梁婵月苦笑示弱,低声讨饶道:“禅月……且放过我们吧……”
梁婵月终于憋不住笑了,眼泪也跟着涌出来一点,她如今是真的为翟湮寂高兴,虽然她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看得出,皇后真的很开心,他又活过来了。
翟慕白一人坐在书房,一直到天空翻白。他实在是搞不懂这些孩子在干什么,就像是搞不懂先帝当初为什么那么做一样,这一段日子他一直再想戚沐倾跟翟湮寂两个人好好的,为什么说废后就废后了,这跟当初先帝弃他而去,是不是有什么共同的原因?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昨夜其实就算梁婵月不来找他,他也发现了不对之处,他练剑的时候似乎看到了花园中有一抹金光。他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抹金光,很久以前,先帝他们大婚的当日,他在自己原来的住处喝的酩酊大醉,窗口就有一抹金光闪过,一个似鹿非马的东西远远地看着他,后来先帝赏给他了这座相府,偶尔也能看到屋顶有一片金光,但是只要被他发现就会立刻消失不见。
那抹光亮算起来他也有十几年没有见过了,怎么突然就又出现了呢?
他把挂在墙上的弓箭拿下来,放在手心里摩挲,眼神迷离中仿佛是先帝青年时候的音容笑貌,骑在马上转头叫他:“慕白。快来啊”
他闭上眼,从眼角挤出一滴眼泪来,他比翟湮寂决绝多了,先帝负他之后,他独自一人去驰骋沙场,真正的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每天都希望快点死,结束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可是真到了要死的关头,他又思念先帝,一想到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又非常想活下去。后来他有了翟湮寂,让翟湮寂去做皇后的念头日复一日的刻在他心上,仿佛这样就可以证明什么。等到先帝死了,他才知他过得并不好,朝堂的恩爱不过是假象,帝后之间早就恩断义绝。他恨他欺骗他,又心疼他无人可说。到最后他都不知道当初他为何要负他。
他正暗自神伤,突然窗口又是一阵金光闪过,翟慕白连忙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口。只见那里抬起一只猛兽的头,口里衔着几本书,看到他,也不怕,还往前伸伸头。
翟慕白吃了一惊,他头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它的模样,难道是……麒麟吗?
他迟疑地伸出手,琥珀把后五本帝后典籍放在他手里,竟然还口吐人语:“相父。”
翟慕白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这东西怎么还会说话?翟湮寂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书房:“父亲。”
翟慕白又是一惊:“谁让你进来的?”
再看窗口,那猛兽已经在跃进来的一瞬间化作人形:“相父,我有事情要跟您说。”
……
翟慕白听完了帝后两人的分析,一下瘫坐在椅子上,手指微微颤抖地翻看着后五本帝后典籍,眼圈通红地喃喃自语:“不可能……”
翟湮寂和戚沐倾站在他面前,也不知要如何安慰他。
翟慕白摇着头,自顾自地说:“当年……他从乾坤殿偷出来帝后典籍,我们两个躲在正宫里偷看,刚翻开第五本,被里面的內侍发现了,混乱之中,他把前五本塞给了我。后来……大典的当日,他突然叫人给我送来了一盅汤,我想也没有想便喝了,谁知道喝下去之后浑身无力,武功尽失,我输了比赛,我知道不是我技不如人,我以为他……他看上了别人……”
丞相很难得说了这么多话,翟湮寂感同身受地转过脸,戚沐倾也沉默不语。
翟慕白把书扔到地上:“就为了这么个狗屁东西!为了这个!他竟然……”
戚沐倾上前一步说:“相父,您不要怪父皇,他心里也不好受,我刚刚看到这个的时候,我也以为我会失去湮寂,我只能把他废了,不然我会害死他的,我、我真的没法选择……”
翟慕白转过头:“那如今你就不怕害死他了吗?”
翟湮寂连忙说:“不会的,父亲,书上说麒麟卵成熟才会爆开,孩儿的……那个还没有成熟就出来了。”
翟慕白一愣:“什么?”
翟湮寂抿着嘴,从怀里掏出缩成一团呼呼大睡的幼崽:“就是这个……孩儿跟陛下的麒麟……”
翟慕白看着那个肉呼呼的小东西,半天都没缓过来。他懵懂地指着那本书:“这上头写的,都是真的?男子也可以生孩子?你们生得那也不像是孩子啊?”
翟湮寂点点头,低下头:“它开始是个蛋,孩儿从宫中回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它就掉在马车上了,孩儿在南烈征战的时候偶遇一只麒麟,以为是它的涅槃就抚养了,谁知道……”
翟慕白说:“那……你没事?”
翟湮寂说:“不光我没事,我怀疑沐倾也是先后所生,书中可能记录有误,或者沐倾也是未足月便出世。先后没有出事,但是麒麟嗜血,先后为了他想必是受了不少苦,所以才厌恶于他,后来跟皇妃私通又生了戚永琛。”
翟慕白回忆当初先帝把戚永琛交给他的时候,带着一丝苦笑说:“这是为了江山大业,还请丞相成全。”那时他只知道戚永琛不是皇帝的孩子,心中愤恨先帝有多爱先后连这种事也能瞒下,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出。他狠狠地出了一口气,在屋里来回走动:“事到如今,你们说这些是何用意?”
翟湮寂说:“父亲,孩儿知道父亲不能释怀,但是先帝真的一片痴情,孩儿入宫之后,有一次陛下带孩儿去了皇城屋顶,那里能看到整个相府……”
翟慕白转过去的脸正噙着眼泪,手指死死地抓着那几本书。
戚沐倾说:“相父,如果先后真的是我的生母,我父皇后知后觉发现生麒麟不会要了皇后的命,怕是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了,我儿时便见他整日坐在屋顶,一直痴痴地看着相府,相父去打仗的时候,他便一个人在乾坤厅里给相父祈福。先后和皇妃私通,他都不怎么在意,他赏给相父和湮寂的保命丸,都是他的麒麟血。麒麟血能救命,先后便是为了这个才要了我父皇的命……”
许久,翟慕白才说:“他也会变成你那个模样么?”
戚沐倾点点头。
翟慕白闭上眼,两行浊泪流下来。
戚沐倾转过身,突然看到了桌子上的弓,伸手便去拿,翟湮寂来不及阻挡,他已经被丞相的掌风打开:“别碰!”
那是丞相的命根子,谁也动不得,皇帝也不行。
戚沐倾连忙解释:“相父,这个可是父皇御赐的?”
这是翟慕白大婚当日皇帝给的,但是他从此再也没有摸过弓箭。戚沐倾说:“父皇临终的时候曾跟我说过……只可信相父一人,且他说想告诉相父的话都在弓里,我以为他说的是在宫里,当时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会不会是这个弓?”
翟慕白拿着弓转了几下,他虽然经常抚摸这把弓,但是从未用它射过箭,他掂在手里试了试,似乎有些轻,又拿了一只竹简比划了一下,嗖地射出去,连串了七片树叶,戚沐倾看的目瞪口呆,他却皱起眉,这把弓线崩的太松,并不好用,他伸手紧了紧,翟湮寂看出乾坤,指着一小块随着紧线微微凸起的地方说:“这地方好像能打开。”
三人再无君臣,凑在一起研究先帝留下来的遗物,丞相继续紧线,那凸起被拉直的弓完全顶起来,戚沐倾吸取教训也不敢贸然上手,丞相亲自把那块软木拽出来,当真是一个小巧的机关。
一封叠着的长信从里面掉了出来。
翟慕白双手颤抖地展开信,熟悉的笔体让他鼻子泛酸,慕白两个字,一下将他拉到那他刻意忘了二十几年依然忘不掉的过去。
慕白吾爱:
孤时常困苦,总想与卿说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孤知你心中的愤恨,选后大典,卿那一眼,利刃一般刺到孤的心中,再未拔出。那日孤与卿看帝后典训,后五本孤私自看了,五雷轰顶,麒麟一族当真的祸害,需要寄生爆焚母体,浴血而生。孤自小无母,不知是这种结果,痛彻心扉。不忍让卿遭此大劫。故不得已辜负于卿。君臣相见总好过生死永别。只是每日见卿郁郁不乐,孤心如刀绞。孤知卿情深义重,更不忍害卿。闻卿又要去边疆,孤十分不舍,如今孤之皇后已经结珠胎,若得麟儿便称其沐倾,意为为慕白而倾,至于皇后,虽无爱慕之意,但孤亦愧对于他,故将兵权分于李家,孤见卿孤苦,每日独自对影练剑,看一次便要落泪到天明。王家有双好女子,一个不幸选了妃子掩人耳目,另一个孤便赐给你吧,望卿日后有人照顾,孤也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