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山是认得他的,远远便迎上来叫道:“崔小公子,你怎么来见我们老爷了?”
崔燮笑道:“原来是谢大哥。我进京许久还不曾见过千户,今日特来拜望的。”
崔启也笑着叫他“谢山大叔”,只有小计掌柜没怎么见过他,在这锦衣卫的院子里还有些拘谨,低了头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谢山满面春风地答礼。他来回跑了迁安多少趟,如今见崔燮亲自上门,就知道自己往后终于再不用跑了,心里暗暗念了几声“弥陀”,格外热情地招呼他们。
谢家老管事也想来看看勾搭他们千户读书的神童长什么样,亲自领着人送茶送果,坐在偏厅里陪着崔燮说了几句话,问他怎么想要来看他们千户的。
崔燮笑道:“早该来拜访千户,只是家里出了些事,一向不得工夫。如今赶上国子临休沐,便带了些礼物过来拜访,还望老人家替我转呈千户。”
崔启过去代他奉上新写的礼单,老管事起身收下,满面笑容地说:“崔案首忒客气,等大人回来,老朽便将东西一样样搬去给他过眼,不能辜负案首一番好意。”
他扫了一眼礼单,见都是市面上能买着的东西,没有从前那些书啊画儿的,忍不住就有些可惜。
从前送的两张画儿可比这些俗物强多了,他们千户看着也喜欢。这崔公子在迁安倒爱送画儿,怎么进了京就不送了?
他一心替谢瑛着想,仗着自己年纪大,又是个家人,便老着脸皮问:“其实我们千户更喜欢案首的画儿和书,从前那两张画就一直挂在内室欣赏着,后来出的《四书对句》更是不肯离手。老奴厚颜问一句,案首如今可又有什么新作了么?”
崔燮心中一动,顺势答道:“我如今功课倒不甚忙,正在学画等身的大幅肖像,若千户不弃,我倒愿给他画一幅。只是光凭这双眼估量不准他的高矮胖瘦,怕身材画丑了,不肖似。”
谢管事见他肯揽承,还要画那种大画,便欢喜地说:“他的尺寸我都记着么!等我写下来给你……你上回画的那骑马图甚是好看,若是能画个穿官服、戴银花、装蟒带、捧玉圭的就更好看了。”
崔燮摇了摇头,专业地说:“人人画肖像时都穿官服,画出来显不出出色。千户那样的人物,穿得风流些较好看。我给他画一套穿贴里、系披风的来,保证穿上抬色,别人拍马也赶不上。”
谢管事道:“贴里怎地好看?还是直身官服好,庄重,再似顾长康画人时,给他颊上添几茎清须更有气派。”
添胡子是什么审美?顾恺之画裴楷时给他上添胡子,那是因为人家不是写实派,抓神不抓形;他可是写实派的,谢千户长什么样就得画什么样!
顶多就给加个磨皮、滤镜而已……
总之,他们艺术家就不能跟甲方低头!
崔燮提都不提他的胡子,强硬地说:“老人家想岔了,穿官袍的太拘束,不是年轻人的意思,等千户年长些再画那样的才合适。他如今这般年纪,自然要穿倜傥的衣裳。那画儿得的慢,回头我叫人先把衣裳做好了送过来,你叫他穿上了就知道,保准满北京找不着第二个这么好看的……”
“咳。”
一声轻咳从忽然门口传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艺术之争。崔燮转脸看过去,却见一道穿着青碧曳撒的身影站在门外,俊美又熟悉的脸逆着光正看着他。
他那滔滔不绝的议论蓦然卡在嗓子里,看着那人说不出话来。谢老管事忙站起身来,尴尬地说:“大人回来了?”
谢瑛在院儿里就听到他们俩热热闹闹地讨论给他添不添胡子,走到门口更是把崔燮那句“满北京找不到第二个”清清楚楚地收进了耳朵。
随行的家人都主动落后几步,低着头装没听见。谢瑛站在偏厅门口看着几人,见崔燮不说话了,便朝那三个站着的点了点头,迈步走进厅里,垂眸看着他问道:“崔案首怎么到寒家来了?”
崔燮下意识摸了摸脸皮,感觉并不发热,便自然地笑了起来,站起来拱手一揖:“千户大人客气了,我在大人面前,永远都是当初那个崔燮,大人只管直呼我的名字就是。今日来此还是来晚了,其实早该来答谢大人先前护持之恩的。”
一个“先前”,就把崔家这桩案子从头到尾涵盖了进去。
谢千户看到他递过来的眼神,心领神会,摇头笑道:“崔贤弟成日叫我大人,岂不也是客气的意思?既然你还肯亲近我这武人,我也不跟你见外,我虚长你几岁,你叫我一声谢兄就是了。”
崔燮立刻叫了声“谢兄”,说起要给他画肖像、做衣裳的事:“方才我并无冒犯谢兄的意思,实是觉得谢兄年轻俊美,平常在家合该穿得潇洒些。”
谢瑛笑道:“我诚不如贤弟俊秀,你也年纪轻轻的,该自己做几件好衣裳穿。”
他在迁安过得艰难,穿成那样也就罢了,怎么回京后也没做几件洒落的绸缎衣裳,穿着国子监的袍子就来见人?这袍子上肩膀松垮,袖口、腰间依稀看得出改过的痕迹,他们自己就没做套新的?
他却不知崔燮这衣裳前日新发的,还来不及照着样子做得,今天更是下了学直接就跑来见他,没舍得花工夫换趟衣裳。
谢瑛暗暗叹息,吩咐下人:“我回去换身衣裳,你们把崔公子带到上房招待。”
老管事引着崔燮去上房的客厅,谢山便在这里陪计小掌柜和崔启说话。谢瑛换了衣裳出来,跟崔燮重新见礼,问他:“崔贤弟这回又是来送礼的吧?”
崔燮道:“正是,如今我回到家里,手里的东西较在迁安时好些,便挑了些鲜花、花露来给谢兄熏屋子。再就是……”
“再就是崔贤弟要做件倜傥衣裳给我。”谢瑛笑着将他按到左侧的椅子上,转身坐在他右手,隔着茶几说:“我家里不缺这些曳撒、贴里和搭护,倒是上回分别时,贤弟说替我做的诗,如今可会做了?”
崔燮的嘴角往下撇了撇,很快又坚定地抿平了:“其实,我也会作诗了。”
谢瑛嘴角噙着薄薄的笑意,像是并不相信他这话。崔燮叫他瞧得反倒生出了好胜心,硬气地说:“真的会了。上回圣上传我入宫奏对时,就命我在御前做了应制诗,我也做出来了。如今想想,作诗也没什么难的,至多就是作得不大好……”
做好诗难,要做不好的诗也不难嘛。反正只要合着平仄,押着韵脚就算诗,皇上都没打死他,别人难道还能打死他不成?
他说得如此在情在理,谢瑛也无言以对。不过他们做臣子的不能和皇上比肩,谢大人便不急着领受他的诗才了,摇头笑笑说:“你倒是想得开。可是京里汇聚天下才子,国子监的还在其次,翰林院还有些举神童上来的翰林秀才,可都是些目下无尘的人。往后若有人要跟你比较,你若不能作出些好诗,面上也不好看哪。”
他说话时还指了指自己的脸,双眸弯弯,眼下方的卧蚕鼓起来,神色温柔又亲切,仿佛是跟相熟许久的好友聊天似的。
崔燮上学时跟同学打闹惯了,看他年纪跟自己差不多,这么挨桌儿坐着说笑,就像自己那些同学一样,不禁也露出几分本性,摸着下巴说:“不要紧,我长得好看。”
谢瑛的手停在空中,真正笑了出来。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收住,眼里却还含着笑意,看着崔燮说:“我往日只知道你画画好,今日才知道,你说话也这么有道理。我看往后我也不要你的画了,你逢年过节也不必费心寻摸什么礼送我,就来跟我说几句道理就够了。”
崔燮的眼神儿往外溜了溜,只当没听懂他打趣自己。
谢瑛看着他手托下巴,目光闪躲的样子,忍不住又想打趣他。只是顺着那只挡住下巴的手往下看去,忽然看到他袖口折缝烫得不大紧,两边滚的皂边有些支起来,谢瑛心里的笑意又淡了下来,捏住那边儿说道:“你这袖子口有些鼓起来了,脱下来叫下人熨熨吧。”
他拍了拍手,廊下随侍的小厮就走进来听他吩咐。崔燮按着衣袖说:“这不要紧,回头我叫家里人给熨一下就行……”
谢瑛道:“待会儿还要在家吃饭呢,穿着袍子也不方便,我有几件年轻时的常服,都是做了就没上过身的。你换上,在家里行动也方面。”
那时他刚遭父丧,家里的颜色衣裳都压了箱底,崔燮跟他那时身材差不多,应当能穿得上。
他吩咐人去烫了衣裳来,叫崔燮隔着屏风换了,把他这套往里缩了不知多少寸的宽大袍子拿去重缝重熨。那身衣裳也不知是怎么个巧合法儿,却是件大红洒金贴里,下面洒落着一把乍开的百褶裙式下摆,外头套着身没袖儿的白搭护。
崔燮头一回穿小裙子,时髦得都不知该怎么走路了,老觉得走路兜风,忍不住去拽那下摆,小声叹道:“这衣服还真是贵人穿的,咱这小老百姓穿不习惯啊。”
谢瑛在堂上侧身看他,缓缓笑道:“穿得挺好看,满北京都找不着第二个这么好看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一下本文参考书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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