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考?
崔郎中在都察院里虽然说了是把儿子送回乡科考的,却没提他今年就考过了县试。那有人投帖指称戚胜骗夺崔家的宅院,跟崔燮如今能去府考是否又有关系?
是戚胜主动要的,还是他为了县试或是别的什么目的给的?
他不禁问道:“那崔燮考了第几?”
戚县令自豪地说:“县试自是第一。这孩子乃是天纵之才,过目不忘,我从未见过这等神童!上回谢千户来旌奖他之后,我亲自试过他,那时候还不怎么会作文章呢,如今写出来的就已经颇具法度了!”
一个去年还不怎么会作文章的人,今年就考到了县试案首?偏偏这个小童又献了个图书馆给迁安县?刘瓒一怔,脸色又沉了几分。
谢瑛倒是一直笑意盈盈,只是他那笑容从来都那么精细地挂在脸上,不多一分,不少一分,谁也透不过那笑容看出什么来。
回到县衙里,刘瓒便展开圣旨,宣读了天子诏令,命戚县令暂时待罪,又要叫人拿崔燮回来作证。戚胜和县丞、典史、书办皂隶等人都连连喊冤,说那图书馆是崔燮主动捐献出来的,他本人就有办馆的贪头,只是知县看他家底寒薄,不忍心叫他这们花钱,才揽到县里的。
谢瑛拦了他一把,温声说:“刘大人,咱们虽是受了皇命来查案的,但国家考试之事更是至关重大,大人是读书人,更该晓得你们读书人的科考的不易,何必这时候叫他回来?咱们不如先问县里知情人取了口供,若定要查崔燮,就到府里找他便是。”
刘瓒看着戚县令,心里却想着他在书上那些不沾世俗名利的样子,忍着被人骗身骗心的愤郁说:“不急,还是请戚大人先把崔燮今年县考的卷子拿出来叫本官看看。”
戚县令也看出了他的意思,脸同样沉了下去,压着嗓子说:“大人是怀疑本官敢在县试舞弊么?”他的声音微微颤抖,青衫下的身形却越发挺拔,沉声吩咐:“取崔案首三场的卷子来,请刘大人点评!”
第61章
崔燮的案首的确是自己考的。
二月十三县考, 月初他就拿出自家预备的打格考卷纸和草稿纸各十二张, 到县礼房填录祖上三代姓名,出身, 籍贯, 本经, 具保人……写好后交给书办在登记表上印了骑缝章,由礼房收着。
隔壁赵家知道他要考县试, 赵奶奶叫人按着孙儿当初考试时经验, 提前给他备了一考篮的东西送过来。篮里有卷袋,有盛文房四宝的竹盒, 有臂搁、镇纸、铜字格等小物件, 还有个对折的小板凳, 可以在考场外坐着等进场。
她另叫人端了几样点心来,让他尝尝哪样合口味,等考试那天给他做了带上:有蛋糕一样细腻的大米发糕,茯苓饼似的雪白的薄煎饼, 夹豆馅和枣泥的千层酥皮小点心, 还有摊的软软的咸食和蛋肉饼, 都是好吃又易消化的东西。
崔燮接过点心尝了几口,觉着味道都十分不错,连连夸赞。赵奶奶听得高兴,笑着说考试那天要给他亲手做点心,他连忙拦住了老太太:“考试那天我半夜就要起来,怎么好麻烦奶奶跟着折腾?我家新雇的这个厨子也挺能干的, 赵奶若不嫌弃,就叫人指点他一二,让他给我做吧。”
赵奶奶啧啧叹道:“这有什么麻烦的,你小人家家倒爱客气……罢啦,别的倒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回头把家里那个打成圆头的铜夹剪儿给你,教你家厨子做飞面绵饼。”
为了吃个薄饼还要用家什?崔燮一个大男人也不怎么爱吃甜点,就劝赵奶奶不必送家什过来,能叫人指点他家厨子做些绵软的蒸糕就行。
临考前几天,崔燮闷头把孟子去齐一段能出的题目都做了几篇,崔源父子和雇来的厨子、 长工帮他准备考试的东西,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第一场的正日子。
应考那天凌晨三更入场,牛厨子半夜就起来蒸了发糕、蒸饼,配上切成小块的蒸腊肠和千里脯装进食盒里。崔源父子一宿没睡着,夜里听着梆子早早地起来,催着他起床洗漱,给他换上了六层拆缝单衣,薄底的单鞋,外头裹了一件不上面儿的大毛衣裳。
这次考试是林先生亲自带着崔燮过去的。他自己因是廪生,要给考生当保人的,顺便也给弟子找了几个相熟书生教的小学生相互结保。学生考试时,他也要站在龙门外,候着监场的吏员呼名时担保。
凌晨的寒风呼呼地吹,考生们就在风里瑟瑟地抖,幸好前后都是人肉阵,能稍稍挡点儿风,只是耳朵和鼻子冻得发疼。
排了一会儿,便有巡场的皂隶认出他来,扯着他说:“崔公子快别在这儿待着了,跟我到考场里暖和暖和。”
上头有人毕竟不一样。
他跟结保的几个小学生一并享受了先检先进的待遇。安检皂隶待他也特别温柔,只叫他自己脱了衣裳、鞋袜、拆了头发,又随便翻了翻考篮就放他进场了,并没像对别人那样恨不能检查到菊花里。林先生站在旁边替他们证明身份,书办翻出卷子递到他手里,让他进去按上面印的号数寻座位。
文庙里那个考棚是临时搭建的,但棚子高有二三丈,极其通透朗阔,四面苫得严严实实的。此时还未开考,考棚的窗户关着,从外头进来顿觉温暖如春。考棚里面是一排排用竹竿连起来的桌椅,坐进去就想动也动不了,以防作弊。
桌角上按“甲乙丙丁”“一二三四”的顺序贴着考号。崔燮打开卷子,按着卷首朱笔写的“甲四”号找到位子,坐进去摆好了文房四宝,伏在桌上先睡了一会儿。之后陆陆续续进人,有皂隶巡场,提着热水、拿着炊饼卖给这群考生。
巡到崔燮这儿时,他已经歇清了脑子,拿出点心来吃,那皂隶给他倒了一盏茶,笑笑就走了。崔燮也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就着热水吃了两块蒸糕,几片猪肉脯,擦干净手准备考试。
天色将明,有衙役进来打开考棚窗户。阳光与寒气同时涌入,众生直打哆嗦,折腾一早上的困倦倒叫风吹跑了些。戚县令踏着阳光走进考棚里,威严地扫视过满座童子,从袖中拿出新出的题目,吩咐皂隶:“把试题拿下去叫他们抄写。”
几名皂隶捧着木板在考生间来回走,让他们抄下试题。
县试第一天只两道题,一道四书义,一道五经义。四书义只出一道,果然就是他掉着花样儿练了许多遍的“天下之民举安”;五经义则是五道题在一个题板上,由学生按着自己的本经来答,诗经题出的是《南山有台》中的“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一句。
他自己出模拟题做时,还把那句“天下之民举安”截上、截下、承上、冒下、隔章搭、无情搭……地折腾出许多小题来。想不到戚县令就简简单单地出了一个单句题,真是这满是小题的童试世界的一股清流。诗经题也是一整句,还是引进过《四书》的经句,哪怕《诗》学得不好,念四书时肯定也记住了朱子对这句话的解释,不至偏题。
仔细看看,易经、礼记、尚书也都是四书里眼熟的句子,只春秋用的是文公一节“公如晋”。
他先在草稿纸上誊抄下了题目,先写下了自己烂熟于心的那篇《天下之民举安》。
孟子去齐这一节,孟子所论的核心就是他是为安齐国、安天下而见其王。即便齐王并非明主,他也冀望王能悔改,重新用他,所以要在齐国停留三日,而后白日出行,令齐王有悔改的余地,起用他安国安民。
他脑中掌揣摩着戚县令那天所说的“只有身居朝中,手操权柄,才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所以写文章时也不自觉地挑了本章中孟子欲使齐王起用自己的角度,而非仅以题目表面的“安天下”之意入手。
欲安天下,重在贤君明主,君臣相得。大贤心怀天下,必先得君王之用,圣道才能济之百姓。若有才德而不能立于朝中,纵使有亚圣之贤,也无力泽被苍生。
他在草稿上整整齐齐地写下“大贤图安天下,其所望于王者大矣”!
破题之后,承题、起讲便紧扣破题中的“天下安”三字,从百姓安危引申到“孟子去齐”这一节中孟子对齐王的期待。
“齐王天资朴实,好勇、好货、好色,好世俗之乐”,本没有安天下的资质,然而孟子为生民计,仍愿留在齐国,节制齐王之欲而长其仁乐之心。
若齐王不用孟子,只是一庸碌之君;若孟子不得见用,遗贤乡野,亦不能泽被百姓。唯有使齐王用贤,君臣相得,以王道治齐,才能使天下人才皆欲入齐,天下百姓皆乐为齐人,以齐国之泽施被天下,弥平各国攻伐暴戾之心,终成“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的治世。
所以孟子不为齐王所用,而后停留三日不去,又岂是为了自己一身权势?而是身负齐国与天下百姓的重责,不得不放下自己胸中的浩然之气,冀望君王启用。
因为考场上精力极其集中,大脑在压力下倍加活跃,他那中二比又得了两句精当的对句。于是他又把那两句添入原中二股的对句之后,融成两个更长的比偶句,上下审读几遍,觉得添了之后辞气更畅达、衔接更浑融,这才连题带文誊抄到考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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