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哥连连点头,崇拜地说:“陆先生说大哥考了小三元,让我跟大哥学,好好念书,将来也要考上小三元,大三元,给咱们崔家争气。”
崔燮朝他笑了笑,温声嘉勉几句,又问崔启学的怎样。崔启道:“陆先生教得认真,就连我这样不进学的也都考得极严,闹得我都有些怕他了。画画教得也好,只是跟大……大伙儿都喜欢的风格不一样,现正教着我画花鸟呢,说将来还要教山水,总都是没骨画的路子。”
他平常给崔燮描稿,笔力也是眼见的一天强似一天,调的颜色也渐渐合适了,不用多问也可知先生教得用心。崔燮点了点头,又问云姐平日学什么。云姐自己便答道:“平常跟着姨娘做些针钱,偶尔读读女诫、女德什么的……”
这日常有点儿太贫乏了吧?还看女诫,那不都是网上群嘲的东西吗?崔燮朝屏风那头看了一眼,惊讶地问道:“云姐没请先生来教书么?平常有什么玩的好的朋友没有?”
云姐压低了声音说:“我只是个女子,能请什么先生呢。原先母亲在时,倒是和父亲同僚家的女儿来往过,如今不方便出门,只和左近邻家的几位女伴说说话。大哥若是不嫌弃我手拙,妹妹回头缝些小荷包、帕子给大哥使用。”
崔燮哪里肯要她的东西,忙说:“不消做这些。你一个小姑娘,这么好的天气该多在院子里玩耍,别在房里干些费眼的针线活。要是还想见那些朋友,就跟祖母报备一声,多带些家人送你过去不也行吗?”
他来到大明这些年,虽没见识过什么大户人家,但平民百姓的风气也还可以,并没封闭到不许女性上街、串门的地步。云姐才是个小升初的年纪,天天锁在家里做针线,连朋友都见不着,想想就觉得可怜。
云姐在里面推辞了几句,崔燮和她关系也不亲,不好说得太深,便只说:“出门的事你听祖母的就好,我只管你的学业吧。我也不知从哪儿能请到女先生,这得慢慢来,过几天我找些《居家用事类编》《梦溪笔谈》那样有用的书,再弄些史书和外头时兴的画书给你消遣。”
等他的新铺子开起来,就送几套进来给弟妹们看,长长见识。
这一来家里的事都有了安排,只等着月考结束,去赴谢家的邀约了。崔燮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便不自觉想起了谢千户那天会不会穿他给定做的曳撒,自己又穿什么好,要不要趁这时候做件新衣裳……
想得心忙意乱,还定不下准主意。他自己都嫌自己这性格麻烦了,回房就拿出笔记强行投入复习,背了一阵却又背不下去,动不动就走神。他索性拿出四书,随意翻页,指尖停在哪句就当是题目,用纸笔抄写下来,练习破题、承题,对照题目回忆《四书》《诗》经、《说苑》《大学衍义》里引注的史料,挑选适合引用的典故。
有笔纸辅助,就不容易走神了。他强行复习了一晚上,直到眼睛发涩才丢开纸,洗漱回来,闭上眼接着看PDF版的笔记。
背到不知几时,眼前画得花花绿绿的笔记文字糊化,那些色彩却幻化出了一片艳丽而模糊的画面。崔燮朦胧中也担心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连忙睁大眼睛拼命看,那片艳彩倒是渐渐清晰了,化作一片大红织金团花的衣料,近的贴在他眼前。
他心里微微放松,知道自己没有近视,只是贴得太近了才看不清。他朝后仰了仰头,视野也随之拉开,终于看清了衣裳,和穿着那件衣裳的人。
那人的嘴唇形状极好,上唇如弓,嘴角微微上翘,总像含着温柔的笑眼。眼睛却似被什么遮着,看不大清楚,却又像是明明白白地在看着他,目光锐利明亮,像一道闪电扫向他——
崔燮猛地睁开眼,房间还是一片黑暗,他身上汗津津的,胸口压着一团被子,呼吸时有些气闷。
方才充斥视线的那片艳彩已然隐入黑暗,待会儿要上学,明天还要考试,这个家和外面的店铺还都等着他管理……他却也睡不下去了,盘腿坐了起来,望着透明窗纸外微微发紫的天空,深深叹了口气。
就算是做梦,也该梦梦有空调、有电脑的前世,做梦梦到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熟人,算是怎么回事?
这一天国学要复讲,他索性也不再睡,推开窗户背了一早晨上次会讲的笔记。
白天要集中精力听讲,倒还可心无旁骛,到了晚上临睡时,他就不自主地想起了早上那个怪梦。
做梦梦到别人实在太尴尬了,他怕再来一回,也不敢再背着书入睡,刻意起身练了小半个时辰的剑法。练到精疲力尽、脑子停转,果然一夜也没再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天明。
二十九日便是国学考试。
这一天先考两道四书义,一道是出自《论语·先进第十一》的“先进于礼乐”,一道是《孟子·万章下》的“天子一位”;两道五经义,一道《大雅·文王》的“穆穆文王”一节,一道《鲁颂·泮水》的“思乐泮水”三节。
这强度就足够考一天的,转天早上复讲后又接着考了一道史论,一道赐封朝鲜王妃的诰文。
考试结果总要等到休沐后才能判出来,休沐那天却还有件更烦心的事等着——他穿什么好呢?是穿自己家做的直裰还是谢千户给的曳撒?
可他从迁安带来的衣裳料子都不太好,家里做的不是青就是蓝,全是书生的直缀,骑马也不方便……左挑右拣,好像还就是谢千户给的那几套更适合出去玩时穿。
那几件衣裳都较他常穿的艳丽,除了红配白的那套,还有一身青绿洒金、一身深蓝底通身彩绣、一件玉色曳撒……最低调的就是那身玉色的,只两臂和膝襕是销金灯笼纹样,花色不算太多。
他又不是真的十六七岁年纪,不习惯穿那么艳丽的衣裳,便挑了最淡雅的那身。
初一早上他是带着衣裳去学校的,打算祭过文庙,在车里换上衣服就能去谢家。谁知祭祀回来,刚出监门就看到崔家马车旁紧邻着一辆宽大得多的红油篷车,座前赶车的人也十分眼熟,正是往迁安跑过好几趟的谢山。
还没走到车前,谢山便朝他挥手叫道:“公子乘我这辆吧。城外的路不平坦,我们家这车子铺垫得厚些,老爷吩咐,要我把公子稳稳当当地送到庄上。”
崔燮看了一眼自己家的小青篷车,比了比人家的大车,光看着知道哪辆更舒服。他在谢千户面前也不用讲什么面子、气节,便跟谢山说:“那我先进去换身衣裳,谢山小哥略等一等。”
他里面的衣裳都不用换,只是把直裰改成曳撒,头上的方巾换成钢叉帽,没多久就又从车里下来了。谢山看着他上车、下车,转眼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从乖乖的小学生变成了利落的武人,忍不住喝彩:“公子这们穿可比穿直身好看多了,猛可地一看,还以为是锦……是哪个勋贵家的子弟呢。”
崔燮笑道:“还不是谢大人的衣裳好。谢山哥别再夸我了,城外路远,咱们还是早点过去吧。”
他叫崔家的车夫回去代他说一声,自己上了谢山的车,随他出城。
谢家的车子布置的确实比他家强的多,里面铺着层层软垫,上面还有凉席,座位宽宽大大的,可坐可躺,车角还固定着一个小桌,上面放着食盒和盛水的羊皮袋。谢山说这些都是给他准备的,叫他随意取用,他也不大好意思,只吃了几个止晕的姜丝梅子,扒开窗帘,看着外面的风景。
五月初的天气,已是漫山苍翠,远处阡陌相连,田里的谷梁随风摇曳,农户散落在田间,眼看就到丰收的时候了。可随着田地越来越近,田间的路也越来越窄,车子开始颠簸,谢山的声音高高响起,在前方安慰道:“过了这片田就是谢家的庄子了,只是这一段路不太好走。回头公子骑马走过这一段,再上车子,就安适了。”
崔燮含着梅子倚在窗口,闭着眼问:“这里离庄子还远吗,要么我下去,走着过去?”
谢山笑道:“公子忍一忍吧,没几步了。要是我们大人见我半路把你放下来走路,说不得要怪我赶车不力哩!”
他将鞭子一甩,车速顿时加快,甩得崔燮险些掉出去。亏得肩膀宽,在窗口卡住了,又给他甩回了车里。
这下子他真像掉进了滚筒洗衣机里,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屁股都贴不到座位,只好抓着垫子半躺在位子上,靠体重和摩擦力把自己挂在车里。
也不知走了多远,那车咣当一声又停了,牡马嘶鸣一声,四蹄着地,又震了一下。崔燮感觉到轮子不再动了,连忙往车外爬——这回再有多远他也得下车走,再这么颠下去得颠出脑震荡来。
他爬到车门口正要推门,那扇小门却从外面叫人拉开了,一道奇异的金红光芒从门里照进来,不像这个时候该有的白色日光。
崔燮按住车门,眯起眼细看了一下,才发现那不是红光,而是红色锦衣被阳光打出的光彩混着织金的闪光。锦衣上方的脸庞他没细看,而是抬起手重重地揉了揉眼。
他不是又做梦了吧,谢千户还真穿的那件红曳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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