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事事都比我强,我事事都不如他。我知道,现在的我不是靠我自己得到的一切……”荆九低声道,“但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想让他知道,我没有那么差。”
灵光一闪而过,谢枫疏正想细究,然而灵光的尾巴也立刻消匿无踪,方才有的什么灵光,都忘得差不多了。
“原来如此……”谢枫疏道,“反正还有几月才赴药王寿宴,我觉得你完全有机会想出来的。”既然有人能够想出来,别人,便也能够想出来。
荆九点了点头,神情却不见如此放松:“希望如此吧。”
谢枫疏与他有的没的天南海北地聊过去,荆九显然不怎么出门,对这些事也很是好奇,待得一个时辰过去,太阳已隐有西落的意思,天色比正午之时暗了许多,荆九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仿佛随时想要告辞,谢枫疏将半合的窗子打开看了一眼,道:“你家中这么早便让你回去的吗?”原本他以为荆九口中的“天暗”,指的是傍晚,现在连未时都还过,荆九却已想要回去了。
荆九道:“家里人管我管得很紧,我……我……”看了一眼窗外,“谢大哥,我得走了。”
谢枫疏道:“要我送你吗?”
荆九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他们若知道我在外交朋友,只怕也会生我的气。”
这管得也太严了一些,谢枫疏微微蹙眉,到底没说什么,将荆九送至客栈门口,道:“两月之后,咱们不见不散。”
荆九拱手道:“谢大哥,保重。”
“保重。”
谢枫疏目送他远去,待他走得不见了,当即收拾东西,静待深夜。
三更鼓响,打更人走。
谢枫疏带着行李自屋中走出,轻手轻脚往洛阳城外而去。
仍旧是那一座破庙,仍旧是那佛像后的机关。谢枫疏抱着包裹摔到了下面——包裹垫在下头,没有受伤——找了当初出来的密道,直接从密道往里走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谢枫疏便走到了药王谷内,先走到药王谷最里头那一间房,敲了敲门,里头的人一声咳嗽,高声问了一句:“谁啊?”
谢枫疏道:“是我。”
里头的人便咕哝了几句,不情不愿地过来开门。
谢枫疏笑着行礼,道:“晚辈枫疏,又来叨扰药王前辈了了。”
阎王愁哼哼了一声,让他走了进去,还没等他一屁股坐下,便先道:“你哥哥还没回来,怎么,不是听说他回家过了吗?提前三个月来,你是想干什么?”
谢枫疏道:“我是想来找荆大哥的,今天,我遇到了一个人,有件事让我放心不下。想来想去,就来找荆大哥了。”
阎王愁道:“这里是钟灵谷,住的是我药王,你要找笑医,该去别处找的,来我钟灵谷里找笑医,岂不是天王庙里拜菩萨?”
谢枫疏老实地道:“前辈寿宴再有三个月便要开始了,荆大哥一定接到过前辈的请帖,他熟门熟路,知道怎么进来,想必,也会提前到前辈这里来。”
阎王愁忍不住抚须笑了:“若是普通情况,说不定真是如此,不过,到时我的寿宴,可不会摆在这钟灵谷里。”
“什么?”谢枫疏吃了一惊,“前辈不打算在谷里办寿宴吗?”
阎王愁不再像先前一般阴阳怪气,去倒了杯茶,递给了谢枫疏,谢枫疏连忙道谢,捧过了茶杯,阎王愁坐到了他的对面,看他一眼道:“离寿宴还有三个月,洛阳城中便已人满为患。我不喜欢闹腾,自是要找个清净的地方。”
谢枫疏一脸狐疑,连茶蒸芸出来的雾气都遮不住他面上的狐疑,洛阳城内拥挤,这山中却是不拥挤的,何况世人皆知药王住在药王谷里,至于别的地方……他如何找得出别的地方举办寿宴?
阎王愁见他如此,吹胡子瞪眼睛的,哼哼两声,道:“怎么,你以为我只有钟灵谷这一处地方可待么?你也太小瞧了我,狡兔尚且三窟,我又怎会只能住在这钟灵谷里?”
谢枫疏忍不住笑了,为他这个比喻:“晚辈怎么会这么想?晚辈只是很惊讶,前辈竟有别处住所而已。我听江湖上说,前辈已很久没有出过药王谷了……”
阎王愁的神色缓和下来,道:“江湖里的人知道些什么?别人想瞒,不也还是能瞒下的吗?”看向他,又道,“你有什么想问的,不必去找你的荆大哥,他知道的,我也差不多知道。如何,你到底遇见了什么这么着急想去问他,说来听听?”
谢枫疏喝了一口茶,欲言又止。他的手指不断抚摸杯沿,沾染了一些茶水的热汽……
“……据闻荆大哥在家中排行老五,那么,排行老九的,是谁?”
第十二章
低垂着眼,谢枫疏并没有去看阎王愁的眼睛。
阎王愁将杯子放下,杯底磕在桌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响动。
谢枫疏又喝了一口茶,缓缓地咽下,那边阎王愁看着他在雾气中半掩半露的眉目,沉吟道:“你为什么忽然想知道这个?”
谢枫疏将茶杯放下,抬起眼来:“今天我在八方客栈,遇见了一个年轻人。”
阎王愁挑了挑眉:“怎么?那人说自己是笑医的九弟?”
谢枫疏摇头,道:“这也不是。”
“既然不是,你怎么会联想到他的身上去?”
谢枫疏迟疑了一下,方才道:“他说自己姓荆,叫小九,‘九’,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九’”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里哪里有‘九’?”阎王愁哈哈大笑,“这年轻人,也不过是个愣头青罢了。难道你就因为他说自己姓‘荆’,就联想到老弟他的身上?”
谢枫疏笑道:“当时我也说了差不多的话,不过,我倒不是因为他姓荆而这么联想的。”思索了一下,起身去拿了纸笔来,阎王愁抚着胡须,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在书桌上研墨写字,待得收笔,将狼毫放至一边,谢枫疏将墨迹未干的纸张抬起,示意阎王愁,道:“前辈请看,这歌谣,是不是只有荆大哥才知道的?”
阎王愁面色一变,将纸张接过,细细地看了半晌,吃惊道:“竟是如此,竟是如此……”顿了一顿,又摇头道。“不应如此,不应如此……”
谢枫疏奇道:“前辈在说什么?”
阎王愁道:“荆老弟可和你说过坊间流传的‘赤练尾上钩,蝴蝶翅底针’,原句该是‘赤练尾上勾,蝴蝶翅底振’?”
“说过的。”谢枫疏连忙点头,“而且他不但说过这个,还跟我说,坊间流传的七种武器歌谣是假的——”
阎王愁皱了皱眉。
“——当时荆大哥在研究这真七种武器的歌谣,他和我说,他也不过解出几句而已,虽然大致上明白歌谣的谜底是什么,但是却没有十分的把握,其中有几句,还解出了多个答案,不过,他也无法验证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阎王愁挥了挥手中的纸,发出“索索”的声响:“林家留下的谜可不止这一首歌谣,便是解出这歌谣的谜底,怕也寻不到宝藏。”将纸还给谢枫疏,负手叹道,“当年寻七种武器的人太多了,便是现在,江湖上的热情也半分没减。来我谷里拜寿的,也不知有多少人是为了谷里重得的赤练勾。”
谢枫疏忍不住问道:“前辈,晚辈一直有一个疑问,不知道前辈,愿不愿意为晚辈解惑?”
阎王愁瞥了他一眼,坐了下来,拍了拍桌子,让他坐到他右手边。
“为什么您要十年发一次请帖,而且,还请这么多居心叵测的人来呢?” 谢枫疏坐了下来。
阎王愁忍不住笑了,笑着抚须道:“居心叵测,哈哈,这个词形容得好,居心叵测!”
谢枫疏低声道:“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居心叵测,但是居心叵测的人却有不少。生辰乃是重要之事,为何要在这一天请这许多不认识的人大扫兴致?”
阎王愁轻轻一叹,道:“自我扬言闭谷不出,开始的时候,本来想年年都办生辰的。”毕竟人都是喜欢热闹的,哪怕他想要清静,一年之中,总也想有段时间热闹热闹一番。
谢枫疏道:“在我记忆中,前辈只办了两次?”
阎王愁笑道:“那是大张旗鼓地办只办了两次,最开始的几次,我可没有广发请帖,请这么多不认识的人啊。”
谢枫疏吃惊道:“那为什么前辈还要改变这个办法?觊觎赤练勾的人那么多,不知根底便请人,最容易出事了。只请知己好友,不是很好吗?”
阎王愁摇头道:“小娃娃,你太天真了。”带着皱纹的手抚上桌面,手指仔细地抚过桌子上每一处纹路,圈圈的、条条的……哪怕是边角处的黑点,也摸了过去……
“我看起来,是不是比实际年龄大?”
过几个月,阎王愁也不过五十岁罢了,但是他的头发花白,只有少数地方掺杂几根黑发,而面上手上的皱纹,也如七旬老人一般——如果不是他的精气神与动作都要比七旬老人年轻,谢枫疏绝想不到他只有五十岁。
点了点头,谢枫疏迟疑道:“我以为,前辈是易了容?”虽然在谷里他似乎没有易容的必要,但是保不齐,他的习惯就是如此。荆不镀便是,几乎时时易容,只有少数时候才会露出真容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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