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众人皆是熟识,却已是暮春光景,宫里的花木因着宫人时常修剪,自是比外头好看。虽是暮春时节,却是已有些燥热的意味,一日下来修齐便有些烦躁,众人虽只侍读两个时辰,却也是心头浮动,颇有些浮躁。
行止瞧着修齐因着有人同着说话,倒更是活泼了,只是修齐毕竟为储君,行径当有约束,他虽是这样想,却也不同他说,只他想着修齐终究年幼了些,此番为人处世之道待大些再理也不迟。他瞧着修齐同旁人说笑自是高兴,只是自己心下也有些闷闷的,他只当是天气燥热的缘故,并不放在心上。
待到晚上回了寝宫,修齐却不似常日似的同他说笑,只是一昧闷在屋角上捧着《大学》,模样倒是废寝忘食。行止瞧了不由失笑道:“好歹读了一天的书,这会子怎么还这样用功?若是累坏了身子便不好的了,快别看了。”
顾修齐倒是给唬了一跳。他面色微微潮红,睨着眼瞧了行止一眼,模样倒是不大一样。行止瞧见,只当他是病了,一时不由有些紧张,忙趋步过去道:“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红?莫不是伤风了?”
顾修齐忙笑道:“哪里伤了风,不过是天气渐热了,只觉得有些热燥罢了。”他把书阖上搁到背后,“难为我好生温个书,常日他们还多劝我,只有行止这般拦着我。”说着自己也不由笑出声来,一时瞧见行止的模样,竟不由又有些怔怔的,倒像是魔怔了似的。
行止瞧了他的模样一时更是担忧,忙以手抚了抚他的额,却也觉得不甚热,这才把心放下来。
顾修齐方才还怔怔的,这会子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涨得愈发红了,忙向后躲了躲。
行止不由一愣,他的手怔愣地停在半空,一时竟是反应不过来。他瞧着修齐的模样,心里愈发是闷闷的。素来他们是极要好的,修齐又怎会如此躲着他?他本就敏感得很,此刻又是胡思乱想了一通,只以为是修齐因结交了新朋友而不肯再同他亲近了。他如此想着,一时又是心酸又是为着修齐欢喜,心里滋味万千,竟不能言。他默默把手放下,面上淡淡笑着:“夜却也深了,明日仍是要早起,殿下好歹歇下吧。”
说着行止又道:“疏月,你且进来伺候殿下歇息罢。”
“行止?”修齐一时心急,忙握住行止的手腕,“你别生气,我只是......”然而这话却又是说不出口,一时倒是把他憋得面皮紫涨,教人瞧了也难受。
行止笑一笑,想去拍拍他的手指,却又想到方才之事把手搁下去,只是道:“明日寅时便是要起身的,快睡罢。”
修齐想着自己方才的心思,一时倒真是觉得自己是魔怔了,心下千回百转,终不知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终究没说出什么。最终只好笑一笑道:“行止你也早些休息。”
第4章 第二章 竹影缭乱(2)
次日申时,天色却是好得很,软光映在满院子的花木上,朦朦胧胧的倒像是笼了一层薄纱,颇有些隐约的意味。
行止端坐在文华殿的一隅,听着太傅讲学,眼神却不由朝着修齐游移过去。他今日本就瞧着修齐神色有些恍惚,此时他更是没有认真听太傅的话,只是一昧垂着头在纸上写着什么。他细细瞧着,却见修齐把条子悄悄递给前头的萧舒朗,二人神色倒像是有些鬼鬼祟祟的。这萧舒朗乃是当今郑国公的公子,如今正是与行止同岁。郑国公萧温瑜乃是当今皇后的嫡亲弟弟,萧舒朗又是顾修齐的表兄,二人关系也不比旁人。他萧氏一族打从高祖开朝便立下汗马功劳,这一代代传下来当中也是能人辈出,又加之他们家出了这么一位皇后,他萧家在这京中地位自是不同凡响。萧舒朗虽是爱顽了些,然而常日却也是用功,只是近些日子不知怎么心思也没放在读书上,反引着修齐去做这些个不务正业的勾当。
待到太傅吩咐了文章,一时殿内朗朗书声,他们两个倒是愈发的便宜了。行止远远瞧着,只见修齐把昨日那本子《大学》递给萧舒朗,却又从他手里拿了本《中庸》回来。这会子行止却是愈发奇了,心下想着此中必有文章,这会子他且不动声色,待到回了宫室再作打算。
待到下了学,行止却见着修齐同着萧舒朗一处嘀嘀咕咕的,两人又是顽笑又是推搡,好不热闹的样子。行止抿了抿唇,抬步走过去,出声道:“殿下,是时候回宫了。”说着又同着萧舒朗一作揖道,“萧公子。”
萧舒朗对着顾行止回一礼笑道:“止兄何必如此多礼,不必拘着如此。”行止听了笑一笑,不再多言,便同着修齐一并往寝殿去了。
却说待到寝殿,两人用过了晚膳,一时气氛有些微妙。修齐暗戳戳地瞧了行止一眼,欲言又止,好容易想说些个什么,见行止却不在屋子里头,他不由道:“疏月,这会子行止倒是哪里去了?”
疏月一时忙着手里的活计,倒也没注意,只是唤了一声觅桐,笑道:“咱们行止哪里去了?”觅桐正在窗下头纳着鞋垫儿童小丫头子们说话,听着疏月唤她,一时侧过脸来笑道:“我方才瞧着行止在院儿里头的竹林子下头呢,他说晚膳积了食,去走走罢。”
修齐听了,抬步便朝着外头走去,疏月瞧了不由笑嘻嘻地道:“殿下你这是哪里又坏规矩了?竟是把我们行止气得多吃了两碗饭。”
修齐回头笑道:“行止哪里会生我的气呢。”他心里知道行止素来为着他好,他做些什么行止皆是由着他。想来他也便是仗着行止宠让着他,一时倒是肆无忌惮起来了。他也想不起前些日子的犹豫了,一时只觉得自己必是鬼迷了心窍。
走到书房后头的竹林子边上,见这簇簇的修竹承着月色,兼之又是起了风,当真是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天上月色正好,这空气里的月色如霜缓缓流动,参差的竹影漾在如水的庭院里头,一时却是幽静怡人。
修齐四下望了一望,却未瞧见行止的踪迹,他忍不住唤了一声:“行止?”
四下一时寂静无人,只有沙沙的竹叶声并着幽幽风声。他正四下瞧着,却听见“咯吱”一声响,只瞧见行止手里握着半卷书,从书房里推开窗子,笑着瞧他道:“你自己跑了竹林里去做什么?那里又黑,你仔细跌一个跟头。”
修齐瞧见他不由翘起嘴角,忙疾步走到窗下,仰头瞧着行止,涎着脸笑道:“我只当行止你是在这里,这才来寻你,不然好生生的,谁自已一个来这里呢?”说着又是四下瞧了瞧,见是无人,又忙道,“行止,书房里有人没有?”
行止笑道:“你怎么糊涂了?这书房除了咱们,旁人谁这个时候能进来的?”
修齐听着忙四下略一张望,踩着块石头,握着窗棂便向上攀去。行止瞧了一时大惊,却不敢声张,忙握着修齐的手拉他上来。待到修齐进了书房里头,他皱眉道:“你也忒大胆了,若是教旁人瞧见,不知道又是怎么嚼舌根子说你不尊重了!”
修齐握着行止的手道:“我一时急着同你说话,哪里还想着这个?”他笑道,“这四下却也是无人,你只别白操心了。”
行止瞧着他终究忍不住笑起来:“昨儿还避着我,今儿就同我顽笑了?”
修齐脸色一红,忙拉着行止的手到书桌子下头,还未说什么,却听行止惊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修齐不言,只是四下翻腾了一阵子,把白日萧舒朗给他的那本子书弄出来,笑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行止本就猜测这里头有文章,此刻瞧了这个,却又偏声道:“中庸里头的文章你倒是背了多少的?”
修齐微微笑了笑,站起身四下瞧一瞧,便将桌上一盏灯吹熄了,轻声道:“行止,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又是一桩大事了。”
行止抬着头瞧着他,这屋子里四下黯淡,只是借着窗外吹进来的月光,照着修齐一双眼乌亮亮的,他不由心中微微一动,却终没抓住一丝若有若无的意思,只好低声道:“你同着萧公子有弄些什么鬼?”
修齐蹲下身去,亲亲密密地挨着行止,手贴着他的手,轻轻将这本嵌了《中庸》壳子的书翻开。行止瞧着,因不知这其中有什么文章,终是没有言语,却不由屏住了呼吸。
第5章 第二章 竹影缭乱(3)
修齐心里“扑通扑通”地直跳,他悄悄觑着眼睛窥了行止一眼,终是把书凑过去,附在他耳边轻笑道:“你只千万别说出去便是了。”
行止只觉得修齐的声音带着些热气,密密麻麻地顺着他的耳廓钻进来,酥□□痒的,竟是有些磨人。他的耳朵一时竟是红透了,幸是屋子漆黑一片,修齐这才瞧不见。行止低下头,借着窗外清透的月光凑近了去看纸上的文字,只是单单一扫过去,他只觉得“轰”的一下整个人都烧起来,手指像是被灼了一下地猛地将书丢出去,大惊道:“要死了!你这是哪里来的!”
修齐听着这动静不由“暧呦”了一声,忙捂住行止的口道:“我的行止公子,你是不怕把人招了来?”
行止被修齐捂住了口,一双眼睛中闪烁着惊惶之色,忙轻轻点一点头,修齐这才把手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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