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对望了片刻,或许不止片刻,如此满足,双眼温柔而闪耀。
无双子用手指梳理十七少的头发,钝平的指甲轻轻刷过他的鬓角,甜蜜而慵懒,十七少看起来非常享受,无双子觉得自己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做这个。
无双子弓身亲吻对方的额头,感觉他的汗是咸而微甜的,他在这个吻里无声地笑了。
十七少握住他的手,他从来没有这样全心全意地信任一个人,他引着无双子的手掌贴向自己的右胸口,说:“它在这里,它在跳。”
无双子第一次发现十七少的心跳,非常微弱,而且越来越微弱,最后消失了。更让他惊讶的是,十七少的心脏竟然在右边。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练隐藏心跳的功夫,”十七少解释,“保命用的。”
他们十七个人,不是盗贼就是刺客,天天在刀口上舔血,没点看家本领是活不长的。
“若有一天我负了你,”十七少将无双子的手牢牢按在自己右胸口,“你就刺这里,杀了我。”
他短暂的余生无法用来和无双子等价交换誓言,他只能拿这个性命攸关的秘密,向爱人起誓。
十七少的话,让无双子胸膛中的某处忽然一疼。他把十七少拥入怀中,搂得很紧很紧,让自己的心跳在对方的胸膛里震动,仿佛从此,两人合用一颗心。
十七少安心般地叹息,心想,自己之前所受的苦,命运已经百倍千倍地补偿了他。
月光辉煌灿烂,夜空坦阔无边,纯净的星子,舒展开。
他们在湖心的最深处,被天空一样的水面和水面一样的天空,无比温柔而湿润地包裹着。他们在彼此的怀中睡去,呼吸平稳绵长。
——————————————
第二天,他们没有马上把船还回去。在十七少的提议下,两人打算继续在这里玩几天。
四野无人,他们就随意披散着长发,仅穿白色的中衣,赤着脚,十七少美其名曰效法古人“散发弄扁舟”:无拘无束无碍,自得自如自在。
两人把船舱翻了个遍,找出一根钓竿,一套蓑衣,一盏渔火。
无双子只在很小的时候,拿青蛙钓过龙虾,除此之外,再没别的经验。但在十七少的热情怂恿下,他现在正拿着钓竿在船头钓鱼。船离岸不远,身后就是一片芦花。
十七少则躺在岸边大榕树的粗枝上,翘着二郎腿,枕着双手,优哉游哉地吹叶子。可别以为他什么都没做,榕树下已生好火堆,架好木叉,旁边还有一堆各种咸味香味辣味的调味草叶,就等无双子钓上鱼来。
鱼钩忽然一动,无双子猛地提钩,空的。鱼只是试探性地来碰钩而已。
鱼钩忽然一动,他忍住,钩子往下一沉,他猛地提钩,开始很沉,后来一松,空的。提得太快,鱼挣扎跑了。
鱼钩忽然一动,忍住,往下一沉,通过极细的鱼线,他能感到水下的鱼在和他较劲,他控制好力量,既不会用力到被它扯断,也不会松到让它逃脱,在鱼费尽力气后,他慢慢收竿,哗地出水,半空中,一条斤把重的鲈鱼,活蹦乱跳地甩着水珠,身后的十七少在榕树上拍手喝彩。
此后每天,无双子都能钓上来很多鱼,草鱼、黑鱼、鲫鱼、鳊鱼……什么都有。他们也吃不了那么多,往往留下两条大的,把其余的都放生了。
这天,下起了雨,但无双子好像爱上了钓鱼,乐在其中,下雨天也不肯放弃。于是在这个烟雨朦胧的午后,十七少懒懒地躺在船篷内,欣赏着寒湖独钓图:
无双子穿着蓑衣蓑笠,静坐船头,偶尔抛出一竿,划出一道闲适的弧线。芦花胜雪,在潇潇秋雨中轻轻曳动,微凉的湖水泛起碧波。一只水鸟在湖中的小片陆地上,从这头踱步到那头,再从那头踱步到这头。远山云雾缭绕,影影绰绰,天地一片静谧。
在十七少的印象中,渔翁大多是白发的,或许他们年轻时也曾争名夺利计较得失,也曾风流倜傥情债累累,也曾杀人如麻独孤求败……他们阅尽沧桑冷暖,才能沉淀下一生,归隐江湖。可是人的一生何其短暂,若都要到老才能看明白,岂非太迟?
无双子也会老吧,他在船头这样一坐,仿佛就可以从青春静坐到暮年。
我真想看看你白头的样子。
今晚和每个夜晚一样,篷船在湖面上律动得厉害,若不是缆绳系在了榕树上,不知道它又会摇到哪里去。
微冷的雨打在船篷上,溅开一朵朵小水花,弥散在夜幕里。船内的人心意相合、神魂与共。
深夜,当船头的渔火不再晃得好像随时会熄灭似的,在一个深切情长的吻中,无双子再次问他:“我们一起云游四海,可好?”
痛楚静静蔓延。
这一次,十七少无法再拒绝,但也仍然无法履行诺言,无论他内心多么渴望。
最终,他听到自己回答:“好。”
下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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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说好只玩几天的,结果待了十多天,直到某个消息中断了他们的计划。
无双子接到一封飞鸽传书,让他速回青城山。
他思量了半天,跟十七少商量:“师父毕竟将我养大、教我武功,我欠他一个交代,欠青城派一个交代,也欠宫云裳一个交代。等我把这些事都了了,马上回来找你,然后再也不分开。你看如何?”
十七少矛盾良久,最后还是说:“好。此去巴蜀,路途遥远,你估计要多久?”
“快马加鞭,两个月后一定回来。”
“这样,我继续南下,三个月后,腊月初一,湘江以西,洞庭以北,断情崖上,我等你。”
无双子握住他的肩,情深意重道:“好,不见不散。”从此以后,不再分离。
十七少望向远处,天际阴沉沉的,西风渐狂,要变天了。
第二十八章 鞭刑
青城派的所有弟子垂立在松风观的高台下,黑压压一片,噤若寒蝉。
高台后面是一座大殿,殿外的匾额上四个大字——“正道直行”。
虎虚真人端坐高台,脸色黑沉,旁边的紫阳真人手握透骨鞭,怒不可遏。
提到“透骨鞭”三个字,青城派上上下下无不闻风丧胆。与一般的刑罚不同,透骨鞭灌注了行刑者的内力,一鞭下去,铁断石裂。
早年青城派有个弟子,品行不端,经常在山下偷鸡摸狗,屡教不改。后来因为一点口角,他又下狠手重伤同门。被逐出师门时,师父念他苦学多年,没有废了他的武功,结果他死性不改,又上山盗取秘籍。当时他就被捆在这高台之上,师父当着众人的面,只挥了一鞭,那人的一生就废了。
今天跪在高台中间的,是无双子。
师父的得意弟子,师弟们的楷模榜样,青城派的未来掌门,江湖的第一快剑。
紫阳真人厉声道:“孽徒!一路上和你一起的十七少,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无双子凝眉不语,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甚至不确定是否需要他回答,这不是询问,而是某种揭露的前兆,他预感到事情将会很不简单,也许会脱离控制,因为他现在跪在刑场,而师父手里正拿着透骨鞭。
紫阳真人瞋目切齿:“他是魔教余孽!”
众弟子哗然,互相之间交换惊愕的眼神,大师兄怎么会和魔教的人往来?
无双子一点反应也没有,没有惊讶,没有愤怒,没有痛心,他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他好像隔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师父在说什么呀?
虎虚真人道:“天下各路英雄都在追杀魔教余孽,只漏了两个,一个排行第六,一个排行十七,峨眉师太已追查到老六的踪迹,正南下除魔……”
紫阳真人打断了师弟,指着无双子道:“而你,你、你竟然跟魔教妖人称兄道弟!”
无双子脑中一片空白,师父的话他听到了,却没有听懂,或者说不愿听懂,他想,他们没见过十七少,所以不知道,如果他们见过,就会知道十七少不可能是魔教的人。
“啪”地一声巨响,一道锥心的利痛将他生生打醒。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跪不稳,单手撑在了地上。背心灼烧般地疼,好像有人沿着鞭痕将他一撕为二。片刻后,额角的汗涔涔而下。
高台下面的人群发出惊呼声,个个骇然,没想到掌门出手这么重!
他们不知,紫阳真人虽然平时看上去慈眉善目,但厉害起来,比谁都狠。
无双子终于想起来了,那些蛛丝马迹,自己并非完全没有察觉,那些瞬间的小小猜疑,他全想起来了:为什么十七少会知道银尾蛇鞭子上有毒,为什么杀银尾蛇时十七少借口没去,为什么十七少练的武功如此古怪,为什么十七少身上会有蛊毒,为什么十七少的内伤像峨眉派所为,为什么老六会说“他知道你是谁吗”,以及疗伤时自己的内力是被什么东西吸走的……所有疑云消散后,出现了一个他所不认识的十七少。
他恍惚起来。
不知为何,他想起在斑竹林中自己护着十七少时,坚硬的碎骸砸在他背上,十七少用口型问他,痛不痛,当时他觉得一点也不痛,可是现在,真的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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