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后的感应门迅速关闭,锁死,参与植入工作的人员感知到异常后所发出的尖叫晚了一步,那声音没有传递出丝毫,只能在密封空间里徒劳的回旋。
灵安尚未领会其中深意,抬起头来,眼中俱是疑惑。
面对这副模样的蛇妖,尚南突然就笑了,极清极淡地一勾嘴角,却带了点恶作剧后的调皮意味。狡猾的蛇妖,伪装得纯洁善良试图再欺骗人类一次的家伙,看到那种场面,会是什么反应呢?
因为好奇这一点,原本铁灰色的感应门在瞬间变换成透明状态,被突然用力推开的灵安由于重心不稳险些摔倒,本能的发出一声惊呼,然而站稳脚跟后,他看见前一刻才待过的无菌室内,已经被明显是毒气的东西填满,五颜六色的浓雾中,那些身份为医生或者术士的人,在扭动着,尖叫,尖叫,然而听不到。
“好好欣赏吧。”
尚南所留下的话语,像是被微风轻卷到水面上的落叶,让原本平静无波的地方泛起一圈圈浅淡的涟漪,然后,这涟漪扩散开来,一层层推进,最后激越起惊天巨浪。
灵安感觉到那巨浪拍打在自己胸口,带来剧烈的钝痛,他拼命挣扎,想游回岸边,但是海岸离得那样远。浪头将他抛起又吞噬,在这无尽的折磨之中,他感到疲累不堪,想要呕吐,胆汁都吐出来,但是只要一停止游动身体便会沉下去,失去一切生的希望。
放弃吧,不看、不听、不想,心情就会变得轻松很多,可眼前那些扒在透明墙壁上的布满血迹的手掌让他仿佛能预见自己的未来,在疯狂地撕扯着他的心脏,因为毒气侵入,他们身上凡是能挤出液体的地方都在不断冒出黏腻恶心的流状物,一直流一直流,直到将那具躯体流尽。
太过惨烈的景象,灵安被心底的某种声音催促着,来回奔跑,暴跳如雷,不断在墙壁上试图摸索出一个按键,但是没有,光滑平整,什么都没有。他捶打着感应门,里面的人也在用着最后的力气捶打着。
出入口被关闭,灵安处于黑暗之中,唯一的光亮来自无菌室的顶灯,里外两道门,一道困住见识了尚南柔情一面的工作人员,一道困住灵安。他知道,就算要处决,也一定有更为痛快的方式,但这是一场戏剧,一场表演,好好欣赏吧,置办者露出绅士的笑容。
落幕了,灵安颓败地瘫坐在地上,双眼明明望着前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聚焦。履虫一般,低贱的生命,死相是如此丑陋。
什么人会为蚂蚁的死亡而落泪?嘘,藏在心里千万别说出来,就算是有一丝丝的心疼也绝对绝对不要表现出来,没人会理解的,没人会夸赞你的善良,就连蚂蚁也不见得会领情——站在食物链顶端的虚伪的怜悯,剥夺了生命之后为了寻求自我安宁而装模作样吗?
谁能保证自己绝对纯白,谁能指天发誓绝对没有伤害过一条生命,摸着你的良心,倘若有丝毫谎言就捏碎它,就像在指尖碾碎一只蚂蚁。那种触感,比焦化的头发稍微坚硬一点,身首分离,原来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连孩童也没有资格做扔石头的那个人,反之,打着天真的名义,不如说是最邪恶的家伙。被举到高处而后用力往水泥地上砸的猫,被单手钳制用废弃针筒往肚皮里灌水的蝗虫,啊,因为蜻蜓是害虫,所以消灭它是为了正义而战斗。笨蛋,蜻蜓是益虫,我查过资料了!咦?哦,这样哈。
然而,害虫或是益虫,还不都是根据人类的利益来划分,对方却要无端承受妄图做审判者之人所制定的规则。
甚至连自己的同类都欺侮,会挑起校园霸凌的家伙,根本就不配在这个世界上长大,但是往往是这些蛆虫,在搅乱安宁。
所以,人类本来就是恶心的东西,每个家伙都绝对有难以出口的肮脏不堪的过往,甚至现在、未来,也都不知悔改,谁也不配占据道德制高点,那么,位于这种已经成型到无法改变的秩序顶端的尚南,就算偶尔做出一两件出格的事情,也没什么,毕竟地位在那里摆着,谁爬这么高都不能保证手掌干净,对吧?
才不是!有类似想法的人,恐怕是跪得太久乃至于忘记了该如何站立,看惯了低处的风景,所以就逆来顺受随波逐流,再也懒得动弹。是的,每个人都不干净,可这并不是无限堕落嘲讽善良的理由,相反,既然知道了这种孽根性,那就去寻求改变啊。都不是超人,不会猛地一下子便看到成果,但这不是如咸鱼一般躺着动也不动的理由。
当然了,对于普通人而言,光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很困难,为了保护家人,为了稍微过得更好一点,每天都很疲累,所以不会有心情也从没想过要去对被粉饰的压榨做出什么挑战,可是,可是……可是……实在说不出什么煽动性的话语,又不是战争年代,也没有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悬在头上,每个人对事情的承受阈值也不尽相同,不停劝说反而会召来厌烦。这种事情就是这样,等碰到他的底线了,想寻求改变的人自然会抱团奋斗,只求那些还没有感受到疼痛的人,收起嘲讽的笑脸。
而灵安,此刻明确看到于头顶高悬的尖刀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问为什么会如此不公平的必要,更切实的,是要思索着该如何踏出挑战的第一步。
污浊已经被智能清洗仪器打扫干净,无菌室恢复到整洁如新的状态,灵安注视着,死命注视着,他要将这一切深深刻进脑海,如果让我臣服是目的所在,那么,绝对不让你如愿。
第12章
脊背挺得笔直,安静的环境中,只有血液一滴滴坠落在地板上的声音,被握紧的拳头在方才疯狂寻找开门键的过程中受伤,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焦躁过去,疲累尽退,注视着空旷冷寂的无菌室,瞳孔中跳跃着蓬勃的战斗力,既然已经处在最底层,既然唯一可拥有自主权的身体都已经被占据而将要不再属于自己,那么,实在是不应该再有丝毫害怕可言,不惧死亡的人,是连与之厮杀的恶鬼都会感到胆寒的疯狗。
厚重的感应门在身后轻巧滑开,灿烂的阳光透射进来,洒向那抹孑立的身影,地上,是边缘模糊的明暗交界线。
距离演出落幕已过去数个小时,观看戏剧之人所做出的反应似乎比精心准备的表演还要来得有趣。对于屏幕上所投影的画面,尚南眼中满是不以为然之态,嘴里品着最烈性的迷.幻.药.酒,头脑却依然保持清醒,并未感到身体有任何不适。把玩着精致的酒杯,传说中能直接击溃神经系统所以除非痴迷于死亡否则就绝对不可碰触的最致命的毒.药,原来也不过如此。
却不曾想,月在水,水在井,井在画,画在人眼,自以为是局外仙,原来不过画中人。
目睹工作人员扭曲着死亡的灵安,将灵安的反应当做余兴节目的尚南,以拍戏的名义重现此类场景的演员,在镜头后审视指挥一切的导演……一环一环,环环相扣,所有人都被编织于巨大的网络中,无头无尾。
局面发展到今天这一步,那么就一定会有它所顺应的脉络,可是处于巨网千万个结点之一上的魏寻,面对周遭错综复杂的线路,实在不知道该沿着哪一条才能达到去重新触摸转折的目的。
他很清楚,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生活永远只能向前推进,不要回头,悔恨无用,可倘若明白这种道理的同时身体也能乖乖听话,那么,还真是不能准确定义人类是在进步抑或是在倒退。
不过,《极乐城》的拍摄是在毫无疑问地按照预定轨迹向前迈步就是了。
对于饰演尚南的纪安而言,到目前为止的一切拍摄都称得上顺利,不论高难度的动作戏还是有着明暗冲撞的感情戏,往往都能交出符合导演期待的答卷,却在今天的最后一镜上出了状况。
综合考虑了各种因素后,拍摄并非按照故事发展进行,今天的最后一镜是尚南拥抱在植入完成后醒来的灵安,反复拍摄了好几遍,导演孙岳却始终不满意。
问题出在眼神上,纪安的眼神,交织着期待、欣喜、爱恋、温柔等种种感情,放在这样的场景中,本该是令人满意的表现。
可孙岳说:“纪安你有爱恋的对象吗?”
对于身处娱乐圈的人而言,有些尖锐的问题,但孙岳直白了当地提问,纪安也只沉默片刻,随即轻微地点了点头。
孙岳颔首,“魏寻,你来看一下。”
因此,原本在拍摄中被拥抱着无法看到对方表情的魏寻闻言退开几步,仔细观察着纪安再一次的演绎。
太过温柔,就好像现实生活中的纪安也像尚南等待渚一一样等待着某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纪安已经混淆了自己与尚南的界限,不单单只是在揣摩着这样的背景下尚南的心理,还代入了自己的感情。入戏是好事,可这一次纪安的表现会影响观众对故事的理解。
“尚南其实并不能明确认知自己对渚一的感情,于是根据别人的经验将其归纳为爱情,可是至少在目前为止,还远远没有达到这种地步,但纪安你,对那个人的感情是绝对真挚而深情的,你混淆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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