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谨之也不卖关子,他伸出手指,对着眼前的胖子轻轻一指。
“还有一绝,自然是慕容庄主了。”
慕容瑜一怔,哈哈大笑:“在下?哈哈,牧护法太幽默,折煞我也——”
话未说完,慕容瑜本笑着的脸硬生生卡住。
一抹快如电光石火的锐光在眼前闪过,从慕容瑜额头正中央笔直的划向下颚,慕容瑜大吃一惊,未料到有此一着,他猝然旋身试图躲开,身法极快,有着与这副身材绝不相符的敏捷,然而牧谨之身形不动,冷冷掀了下眼皮,手中从不出鞘的长剑直刺向慕容瑜腹部,一招封敌,将可逃的退路全都堵死。
牧谨之是个不爱做多余事的人,做人如此,习武也是如此。
能一招搞定的事,绝不多使半分的力。
慕容瑜整张脸就像被刀锋划过的嫩豆腐,从中被笔直剁成了两半,不过被划了那么深,那么长的口子,却没冒出一丝血痕。
牧谨之笑意更浓。
“一宗之主都是赝品,庄内却无人知晓,难道还不是天下最奇,最绝的事?”
话音一落,就听“扑哧”一声,“慕容瑜”那张足足有三层下巴的脸中央,爆射出一股股白花花的油脂。
那白脂充在人皮面具里头能模仿胖子脸里的脂膏感,一被戳破,淅淅沥沥淌在华服上。
牧谨之毫不犹豫退后三步,生怕晚一点那堆粘腻恶心的玩意就会碰到他的剑上。
那人趁此机会,闪退到十丈开外,凝注身形,两手扣进脸中央的缝隙里,左右一扯,将那层伪装的皮肉彻底撕开。
掩藏在层层伪装下的,是张削瘦苍白,无眉无发的脸。
眼前的“慕容瑜”身子肥大依旧,但脑袋整整缩小了一半,谁能想到,在慕容家的大本营里当家人却是一个假货?
真正的慕容瑜又在哪?
牧谨之没兴趣知道这个问题,也没再动手,他懒洋洋依在凭栏上,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着手上的剑,波澜不惊敛眉垂目的样子,竟有种说不出的慑栗感。
“慕容瑜”身子一矮,居然直直半跪地上,身子伏地,朝牧谨之卑声道。
“小的甲三,见过九爷。”
“师承腾阗门下?”
“……腾阗是小的师傅。”
牧谨之一丝不苟的擦完剑,才草草拭了几下手指,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那你这易容的本事,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甲三垂下头不敢说话,这时,只听回廊那端忽的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
“看吧,我就说九叔火眼金星,肯定骗不了多久的,你当我九叔与你一般老眼昏花看不透事?”
牧谨之闻声抬眼,抚掌而来的少年从逆光处走来,轮廓渐清,着一身朱红色斜襟长袍,衣襟处绣有蟒纹祥云图腾,袍尾摇曳在地,腰束鎏金嵌玉钩带,高束起的头发由三只斜插进的蛟型龙纹簪定着,举手间皆是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方能供出的傲慢肆意。
“主子训的的是,九爷能耐大,安福自是做不得准的。”
紧跟少年的老者留一头耄耋白发,手里兜着个鎏金小暖炉,乍看老,但细看容貌又觉不过四十上下,脸部光洁紧绷,估计苍蝇上去都要打滑脚,老头朝牧谨之规规矩矩行礼:“老奴给九爷请安了。”
牧谨之目光闪动,面色岿然不动,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子寰,你怎来了。”
少年步速加快一个扑上,仰头露出喜不胜收的濡慕之色,五官精致飞扬,尤其现在笑起来时,从鼻梁到眼部的位置与牧谨之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语带嗔怨。
“侄儿立春行冠礼九叔都不回来看看,侄儿没办法,就自己来啦。”
安福细声细气的在旁添话:“九爷怕是不知,小主子自行了冠礼后就老闹着要来找您,愣是向……老爷要了差事。”
“差事?”牧谨之打趣道:“你的差使便是给九叔惊吓?”
安福用袖遮笑,少年眨了眨眼,一派天真无辜:“可侄儿看您不是挺开心的,这甲三已是侄儿手下易容易得最好的了,他做慕容瑜可连慕容瑜老婆小妾儿女都看不出来,九叔是怎么发现的呢?”
牧谨之瞧了眼被少年挽住的胳膊,淡声道:“五年前,我曾与慕容瑜在武林盟中有过一面之缘。”
慕容瑜性喜珠宝,只要见到有人戴着什么好玩意,都会恨不得多黏几眼,五大箱珍宝,足足两页纸的礼单,“慕容瑜”看得仔细,眼中热度却与过去有细微的差距。
人的个性,爱好,本能,岂非说改就能改的?
慕容瑜是如此,眼前的这位侄子又何尝不是。
子寰闻言叹道:“九叔果然洞若观火,不过与他一面之缘就能记那么清楚,侄子佩服,但说回来也是甲三学艺不精,怪不得人,甲三,你说该怎么办呢?”
少年清脆剔透,悦耳得很,甲三全身一颤,却像是听到阎王催命符,“小的……自会领罪。
牧谨之:“那你杀了他,是准备让慕容瑜回来?”
“回不来了,想吃两家饭的狗,留着有什么用?”少年轻哼了声,“罢了,今日是我与九叔重逢的好日子,先饶你一命。”
甲三自知少年喜怒无常,杀与不杀就在一念之间,如蒙大赦的连磕了三个响头,向牧谨之投去感激的一眼。
两个暗卫鬼魅般从山林里飞出,将地面恢复原状。
牧谨之就着暗卫消失的方向,缓缓扫视了一圈,心里多少有了数。
这几句话的功夫,西侧山坡林已多了不下八人,前方楼阁二楼,西南处的假山里,恐怕就连朱栏一侧的池水里也早早藏好了不少暗卫。
“你初此办事,外头坏人又多,身边多带点人手才安全,有他们守着我也放心。”牧谨之话说得很平静,跟个普通关心小辈的叔叔没区别,标准得毫无失礼之处:“九叔手头也还有事,回头再陪你叙旧可好?”
“九叔的事便是陪那白教教主?那算得什么事。”
少年拽住牧谨之胳膊,不由分说的往一处上山的小路上拐去,漫不经心的言语中是不屑一顾的傲慢,“你我叔侄五年未见,叔叔却一心还要回去陪个毫不相关的人,侄子这心里可真难受,而且侄子听说白教教主生性霸烈凶残,很不讲情理规矩,所以侄儿自作主张,就先请仇教主去休息了,免得打扰你我叔侄团聚……九叔你不会跟我计较的吧?”
安福对慕容山庄的地形似了如指掌,沿路往上再没遇到一个慕容弟子,路尽头是座敞亮的四角重檐小阁,坐北朝南,地方不大,风雅,最难的是选址绝佳,若从山庄下头观望,这座朱红小隔就像隐匿在碧山轻雾中,难窥得半分,而从阁中临窗纵览,视野却很是开阔,能将整座慕容山庄尽收眼底。
一席两座,少年倾过半个身子,给两人各斟满一杯酒。
老头伺候在侧,道:“九爷,这是小主子从家中专门给您带的南烛老酒,这一路车马劳顿,小主子隔三差五就差使老奴去看看这酒漏了没,十坛酒摔摔碰碰,还剩了三坛,够你们叔侄畅饮的了——”
牧谨之闭目端坐在一方软席上,并不领情,这态度一看就知是心中有事,无心回话。
少年摆摆手:“福安,你外头等着。”
老头喏了声,出去时轻合上扇门,室内燃着香,日光透过雕花窗格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牧谨之背窗而坐,手置于双膝上,脸被晦暗不明的光线笼罩。
透过萦绕的薄烟,少年端凝着坐在对面的男人,眼眶微热,两手置于额前,要行大礼。
牧谨之用手挡住这一跪,淡声阻止:“牧某一介布衣,受不起。”
第68章
“九叔!”
楚子寰退后一步,硬是继续行礼。
他一直觉得若没九叔,自己大概早就死在冷宫哪个角落里了。
自己生母是个舞女,地位卑贱又死的早,他像一丛隔年的草根要死不活的在冷宫里长到五岁,无人关注更无人疼惜,日日遭宫人欺辱苛待,沦为其他皇子欺凌取笑的玩物——
他们敢在众目睽睽下把人推下寒池,岸边站满了侍卫却无一人下水,如果不是恰逢九叔回宫路过救起了他,恐怕自己也早交代在那片深池里了。
九叔偶尔回宫,大概是怜他孤苦吧,总会抽空教他习武下棋,讲江湖趣事,可以说在他心中,九叔的存在是与父亲这两字紧紧重叠在一起的。
宫人说谨王是先皇遗腹子,在宫中长到五岁后改母姓,拜剑圣为师,远离庙堂长于江湖,与他交往过密恐遭人说闲话。
要知道,他其他几位叔叔,可都因为各种原因自行暴毙了。
楚子寰那时就下定主意,今后若得势,定要让九叔拿回他该有的一切。
“子寰,九叔可有对不起你过?”
楚子寰微笑:“不曾,九叔待我极好,说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为何对仇韶下手。”
“子寰今天自作主张,全为九叔。”楚子寰正色道:“您身为天潢贵胄,剑圣首徒,却为了仇韶附小做低十几年,侄儿数次写信邀您回来,您偏偏都不理会——九叔,子寰早已不是当年无权无势的孩童了,只要九叔您想,随时都可回京,您的王府子寰都为您打点好,何苦赖在白教,守在仇韶这样的暴君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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