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中妇人面色如生,肌肤吹弹可破,看上去年纪刚过三十。她长眉秀目,即使长眠不醒,唇角也带着笑,一眼瞧上去算不得惊艳,但越看越有端庄内秀之美。她漆黑的长发挽的是妩媚的灵蛇髻,穿的却是素白色无缝的锦衣。
李声闻不解道:“昨日她不是装成十三娘的模样么?怎么既没有十三娘的形体在屏风上,她自身也长得不是这样?”
罔象道:“她昨天用的容貌是拿纸画的,不可近观,否则尽是破绽。屏风这种偷来的面皮却与原主无误,只要披到身形相近的白骨或是尸骸上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真人,但是很费精力,她不常这样偷。”
咔嚓一声,是李天王硬生生捏碎了棺椁的边缘。他一字一句问道:“你说,那个假十三娘,她的真实面目就是棺中妇人这般么?”
“那天女善于换脸,但她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就是那副样子。穿人皮时,也是直接用那副身体穿的,没见过她那脸皮之下还有别的脸孔。”
李天王怒吼了一声,重重锤向棺材:“可恶!给我起来,我有话问你!”
“天王,怎么了?”李声闻问道。
李天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道:“这是阿娘的脸。”
“泾河夫人?”李声闻半信半疑道,“我虽然没有见过泾河夫人,但她怎么会出现在长安墓地里?这女子浑身没有龙气,只是个凡人。”
李天王道:“阿娘不是龙,但绝不是凡人。这女子身上气息与阿娘并不相同,只有脸一模一样。”
他怒极了,连对妇人的礼节也不顾了,抓起妇人的衣襟死命摇晃:“起来!睁眼!我阿娘在哪?”
罔象怯怯道:“每当日出,天女就魂魄离体,日暮才归,期间绝不会醒。”
李天王气极反笑:“哦?那也好,等她回来看见自己五花大绑,不知惊不惊喜?”
他说着就推着李声闻转了半圈,从书箱里熟门熟路地扯出一段光滑灿烂的丝线,三下五除二将棺中妇人捆得结结实实。李声闻愕然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你从自己墓里捡的陪葬品。”李天王粗声粗气道,“好像是你三哥怕你起尸,叫人钉在棺木上的,你说看着好看就装在箱子里带走了。”
“还有这事?不过确实坚韧非常。”李声闻用手勾勾丝线,这线不过发丝粗细,却坚硬有力,他几乎勾不住紧绷的绳索,只好悻悻把它放了回去,“这要是做成弓弦,得有千钧之力才能拉满。”
李天王正满腹疑惑和愤怒,一言不发。李声闻自顾自说道:“不过你对我的书箱可真熟悉,里面还有别的珍宝么?”
他伸手进去,抓住一条冰冷柔软的带子,提了出来,不由大惊失色。
那哪里是什么玉带?分明是条黑白交错怒目圆睁的毒蛇,正嘶嘶吐着信子。李天王正怒火中烧,看都没看,一把掐住它七寸捏断,甩在地上。
李声闻抱住他的胳膊,后怕道:“这不是假十三娘赠的玉带么?”
李天王五官扭曲,最后还是笑了出来:“行了,别装了,知道你不怕。过来。”
李声闻从善如流地让他抱个满怀。李天王道:“我知道了,现在急也没用,只能等到晚上,看她还会不会回来。”
“她要是回来,我们就捉住她问个清楚;她要是闻风而逃,我们就追着她的气息去追她。她送了个假霜楼给燕楼主,假玉带给我,一定还有别的谋划,不可能从此消失。”李声闻抚着他的背,“趁着这会,你跟我说说阿姑罢。我还不知道她的事呢。”
李天王吐出一口浊气:“我阿娘生下宜生不久就失踪了,那时我才四五岁,对她的印象也不深了。只记得哥哥们说,阿娘本来是天女,因为羽衣丢了才留在地面和爹爹结亲。”
“偷羽衣么?”李声闻说,“人间的传奇小说倒是常见。”
李天王一哽:“不瞒你说,我疑心他们就是看了人间的话本,胡诌骗我和宜生。我从没见我娘穿过什么羽衣。”
李声闻笑道:“听说偷到羽衣不好好藏起来,天女就会拿回羽衣回天上去,说不定你娘就是回仙宫了呢……羽衣?”
他转头看向青衣小婢:“你说这假十三娘也是羽衣天女?”
青衣小婢道:“她有一件羽衣,又自称昆仑天人,所以我们这么叫她。”
“天王,棺中妇人也不是她本体。”李声闻忽然道,“昨天藏钩时,我看到一只怪手从屏风上伸出来,屏风中连接的就是一个穿羽衣的女人。但是现在屏风上画她的位置的空了。”他又去问罔象,“她每天脱壳和回来时,你们都在么?”
罔象摇头不迭:“那时她不许我们进来的,所以每次我们进出墓室,都要先问‘娘子穿戴好了么’,她答应了或是墓中无声,我们才可以进来。”
“果然如此。她是从屏风上来回的。”
李天王愕然道:“我们怎么捉住她,把屏风绑起来么?”
李声闻道:“既然我也在屏风上,那么只要再输一局藏钩戏,我就可以进去了罢?”
“不行,这羽衣天女行事诡异。”
李声闻无奈道:“我若不去,等天黑了,她看到我们在这里,或许就会趁机逃走了,屏风中必须有人拦她。”
“那么我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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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奇迹般地回来了2333
第120章
一只白鹦鹉飞进墓室,燕秋来紧随其后:“我跟着传信鹦鹉找到了殿下,不小心听到二位的对话,抱歉。”
李天王挑眉道:“你说你要去?”
燕秋来道:“我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好再失去的。但殿下与我不同。”
“听燕楼主的意思,那位‘霜楼’似乎已露出马脚?”李声闻问道。
“听到殿下点拨,我多留了几分心,特意挑灯拨弦引他来听。”燕秋来苦笑道,“霜楼一向最听不得《四时歌》的曲调,此曲由这把子夜四时来演奏,更添凄苦,是他一听到就无法忍受定要逃开的。”
李声闻忍俊不禁:“我记得从前他闯了祸,就会被你定住身形,听完整首四时歌。”
燕秋来露出一瞬神往的笑容,但转眼又被重重悲苦海潮淹没:“但是假霜楼仅仅和听其他曲调一样,作出侧耳倾听的认真模样。我这才狠下心来,演奏了大傩。”
“傩乐?”李声闻讶然道,“傩舞傩乐辟疫鬼,驱恶气,以燕楼主的子夜四时演奏傩乐,十里之内邪鬼必受重创。”
燕秋来叹道:“我忝列十二玉楼之列,唯有此雕虫小技傍身。殿下也知道,我在宫禁中的作用便是以这一把阮咸所能奏出的乐律,在数尺高墙之内,涤荡恶气,驱灾辟邪。虽然不足以除尽邪魔,但在我身边直接听到子夜四时的道曲的,不论神鬼皆现其形。
“我眼睁睁看着,在弦声中,霜楼变成了具披着美人皮的骷髅。我不知道那是谁的骨头,但决计不会是霜楼,我们翠衣国鸟儿的骨骼都绿如翠玉,不会是苍白色。”他越过李声闻,走近画屏,神色复杂地看着画上的霜楼,“听到殿下和龙君的对话,我才明白,原来那只是披上假皮的无名尸骨。”
“逆死求生,终究有违天道。凭我之力,寻到的唯有如此似是而非的赝品。”
李声闻问道:“你怎样处理那假霜楼的?”
燕秋来自嘲道:“我弹完傩乐,他也就委顿成为干枯的皮骨。可笑的是就在分崩离析之前,他还用和霜楼相仿的眼神,透过干裂的画皮注视着我。我差点不能自持,好在手指刚要离开阮时,它忽然啼鸣一声,催促我奏完了傩乐。”
他边说边从绣满红紫牡丹的广袖中掏出一物,小心地递给李声闻。那东西用锦缎裹得严严实实,有如婴孩的襁褓。
“一股禽鸟臭气,这是荷叶鸡?”李天王道。
“是只与我有恩的游隼,我若是进入屏风后回不来,就请殿下照顾它直到伤愈;如果殿下不耐烦照顾它,请将它转交给叶天师,务必避开韦云台的耳目。”
李声闻道:“要找行踪不定的叶天师,比找不死芝来救它还难。燕楼主,你给我出了好大一个难题。”
燕秋来没有答话,只是深深一躬,径自走向两扇屏风正中,风轻云淡道:“哪位主持藏钩戏?这就开始罢。”
画中人顿时喧闹起来,对应着羽衣天女位置的男人叫道:“从我这队开始传钩,以我击掌为暗号停止。”
李天王听到这声音,突然啧了一声,垂首沉思起来。那厢燕秋来随便指了一个人,果然猜错。众人齐声欢呼起来,在这接连不断的喊声中,燕秋来的身影倏忽隐去,屏风上的他手中却多了一把阮。
李声闻莫名地兴致盎然:“他到哪都带着这把阮,莫不是把它当成自己良人了?”
李天王答非所问道:“那是渭水小龙!”
“渭水小龙?”李声闻不解地重复道。
李天王快步走到画屏前,指了指队伍首端的男人。这男人一身草绿色的衣裳,相貌堂堂,虽然画面窄小,那出自鬼神的精致笔触仍忠实地描出了他的金目竖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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