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十七皇子放下了手里的弓箭,缓步走至他身侧,半蹲下来看他,“你输了,输的一败涂地。”顿了顿,十七皇子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知道么?其实我早就从父皇那里得知了。你本就不配同我争皇位!你不过是母后同旁人所生的孩子!”
七皇子身子痉挛起来,拳头蓦然抬起,最后才沉重的放了|下来。
庆历二十四年,七皇子逼宫造反,在正阳门下被平阳王生擒。当今皇后因受不得打击一病不起,之后一直在未央殿中休养。同年十七皇子卿潇登基,百官朝拜,因平阳王救驾有功,加封为靖宁王,其妹许阳伊封为康敏郡主,赐婚新科状元。中郎将许墨封为将军,择其良日与惜萝公主完婚。
只是这些光辉荣耀都是别人的,而不是他沈君晗的。
同上面的这些人比起来,他实在显得微不足道。
如今他只不过是一个阶下囚而已。
这些事情都是惜萝公主过来告诉他的,如今君晗手上戴了一圈又一圈的枷锁,行动都很不便利。
说起来真的很奇怪,从前他在七皇子身侧为虎作伥的时候,满京城没一个人敢出来说话的。如今七皇子犯上作乱已经被打入死牢,他如今也到成了罪不可赦的同犯。
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行仿佛春雨过后的春笋,一节节的往外冒。他从前嚣张,桀骜不驯,这些都不足以定他死罪。真正的大罪有两点,一是陷害栽赃良臣董越,二是迷惑七皇子祸乱宫闱,犯上作乱。
想到此处,君晗脸上露出一丝嘲讽。董越乃是个作奸犯科之辈,何时成了良臣?自己不过一个江湖人士哪里能迷惑的了高高在上的七皇子?
那夜他伤的很重很重,他以为自己是快死了,结果并没有。老天兴许觉得他前世的孽障还未偿还清,于是留了他一命,接着偿还。
惜萝公主金枝玉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却双手紧紧的抱住一身囚服,满身血污的君晗。
“呜呜呜,阿晗,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我去求皇上,我是他皇姑姑,他一定不敢不听我的话!”
君晗苦笑着抬了抬手,他想告诉惜萝,他身上很脏,可瞧惜萝哭花了脸的模样,也并不嫌弃这些。
身上的伤口才刚刚结痂,一圈又一圈血痂看着分外恐怕,他觉得伤口一定是又裂开了。因为惜萝公主抱的实在太用力了。
“惜萝,你不要哭了。”君晗低声安抚道,“我如今不过是个罪大恶极之人,你犯不着为了我再去得罪新皇。”
其实,惜萝公主不是没求过新皇,她那日在殿外哭求了许久都未成见到皇上一面。从前,新皇很是尊敬惜萝公主这个皇姑姑,如今却是丝毫不见动容。
惜萝公主走后,如今才登基的新皇来了。他如今再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看起来单纯天真的少年了。他的名讳普天之下无人再敢直呼,他的身份无人再敢冒犯。
卿潇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龙袍,脚下穿着盘龙织金的玄色长靴,同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格格不入。
略抬了抬手,身后立马上来一个侍卫将沈君晗手脚上的粗铁镣铐解开,随后就低着头,恭恭敬敬的退到门外守着。
“沈君晗,说起来还要多谢你提醒,朕才得以将卿潮打入死牢,坐稳皇位。”
君晗低笑,挣扎着扶住墙面慢慢站了起来,抬眼道,“别的话就不用再说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告诉许言,我和你那日在锁心阁之事。”
“没有。”
“为什么?”君晗勃然大怒,大声道,可随即就有两个侍卫冲了过来,将他死死的按在地上。
卿潇见状皱眉,“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朕退下!”
两个侍卫这才放开了君晗。
走至君晗身侧,卿潇低声笑道,“不为什么,我只是想取代你在许言心里的位置,不过看来我是赢了。许言现在莫说是原谅你,就是见都不愿见你。”
君晗手脚蓦然一阵冰凉,仿佛炎炎夏日里劈头盖脸的倒了桶冰水在身上,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半晌儿君晗才颓然的坐倒在地,低垂着头不语,阴影下两行清冷蓦然划过脸庞。
他终是记得在九离山时,那些温馨美好的旧时光,也记得那次被三师姐污蔑残杀同门时,许言的全力袒护和信任,只是这些都已经回不去了。
“沈君晗,你对我有恩,所以我不会杀你,但我也不会放过你。”卿潇半蹲下来,脸上带着阴狠的笑意,“朕的母后受了刺激,如今精神失常养居殿中。朕做不到将这些过错加至许言身上。你若真的在乎许言,不如承认了这些罪责,朕也好对母后有个交代。”
“好。”君晗答应了,再抬头时已是满脸决绝,“可我要见许言一面。”
闻言,卿潇面露不快,狠狠的皱了眉头,落下一句,“你自己想清楚。”就看了君晗最后一眼,甩着衣袖离开了。
至卿潇走后,惜萝公主再也没来过,所有人都好似忘记了沈君晗的存在一般。
君晗终究是见到许言了,只是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形下。
皇上下旨将七皇子卿潮以及皇妃,皇世子一干人等赐死。另外沈君晗虽罪大恶极,但并非是主犯,皇上隆恩,只将他流放到幽州,服役三年,另外施膑刑。
君晗始终觉得自己重生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直到他被几个官差强行绑在高架上,而对面正磨刀霍霍时,他才幡然醒悟。
膑刑顾名思义就是挖掉犯人的膝盖骨。只是幽州距离京城两千多里,膝盖骨若是没了,如何流放他呢?
君晗眼睛湿润,红着眼眶看着眼前坐在交椅上的许言,两只手紧紧的攥着沉重的锁链。很多年前,他也因许言的关系,被关在像这样阴暗的地牢中。被沉重阴寒的锁链高高束缚在架上,如同一只待宰的牲畜。
许言今日又是一身朝服。
他缓步走至君晗身侧,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一双眼睛含着怒火,忽而伸手捏住了君晗的下巴。
君晗的下巴被捏住,只能昂着脑袋,震的身上的锁链也发出了一阵阵沉闷的响声。
“我听说你认了所有的罪,你就这么想死么?”
君晗苦笑,眼泪啪嗒啪嗒顺着苍白的脸庞落在了许言手背上。
我若是能好好活下去,自是不会找死。只是如今看来,卿潇并不打算让我好生活着。
半晌儿,许言才狠狠的抽回了手,这时一个狱史拿着磨的光亮的匕首走了上前。
“王爷,现在是否行刑?”
君晗闻言,蓦然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刀锋雪亮的匕首,是的,他惧了。为什么结局一定要是这样,他的命数原本不该如此的。
“把刀拿来,本王要亲自动手。”
“是。”
几个官差走上前来,将君晗从架上提起,又重新绑在一张巨大的桌子上,两只手臂高高的举过头顶,用黝黑的锁链紧紧的束缚在桌腿上,而双脚和腰间同样被束缚着。
随后膝盖一凉,下腿的衣裳就被强行撕扯开来,露出伤痕累累的两条小腿,在深沉的地牢中更显得异常凄楚。
君晗笑了,笑的泪流满面。
如今你已经是白衣卿相,而我却是阶下之囚!云泥之别,何其可笑!
他总是记得许言抱他,哄他,教他读书写字。也记得九离山十里揽月中,那高树下的一片兰草。那时他爱拔兰草玩,许言每每见了只不过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也记得从前许言带他爬上山顶看日出,那时他年幼,看见东边新日的一抹澄黄时总爱咧嘴笑。他还记得许言曾经望着连绵的群山中的葱茏树木感叹: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只是这些通通都回不去了。
最为可笑的终究是他,想要忘记的却总是历历在目,想要释怀的却总是耿耿于怀。
君晗多想一眨眼就回到过去,可是一切都太迟了。是他笨,是他愚蠢,他前世是自己作死,怨不得人。今世就当偿还前世的余孽便好。
再抬眼时,许言已经握着匕首走至他身前。
不知怎么了,君晗突然之间就怕了,头偏过一处,紧紧得闭着眼睛,身子剧烈的颤抖着,震的锁链“哗哗”作响。他不想看见自己双膝血流如注,更不想看见许言提刀诛他!
身下的架子忽然剧烈的震了一下,君晗手脚出了一层冷汗,低头就见许言将手里的匕首狠狠的扎入了身下的桌面中。
这桌子也是刑架,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上面受了膑刑,被挖去膝盖骨,成为废人。因年代久远,又因鲜血侵蚀,原本梨花木制成的宽大矮桌,如今开始腐朽,暗红色的纹理似乎还氤氲着旧时的腥臭。
眼泪猝然流了出来,君晗大口的喘着粗气,可却并无半点劫后余生的喜悦,心里反而越发苦楚,再也忍不住低声呜咽着,嘴里喃喃自语。
许言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慢慢的站起身,见君晗嘴唇一张一合,终是忍不住凑过身去听。
“许言,我恨你……”
君晗反反复复只有这么一句。
许言眼里忽而一酸,硬是逼自己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