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仕接过公文,盯着尚琐离这张似乎若有所思的脸,即刻便晓得他是从这张行程表中看出了什么。
“你好像知道点什么?”卿如仕稍眯双眼,问道。
“卿少将军已帮了我许多,这剩下的烦心事,便请交由我自己解决吧。”尚琐离只用这一句话,便将卿如仕隔绝在外。
卿如仕忽觉自己被看轻了,于是内心便一百个不痛快。可他深知,依尚琐离的个性,想必是什么也不愿同他说的,于是也不自找没趣,径自离开了书房,行至宅门外,与裘烈行一同叫了辆马车,这便打道回府。
“你看起来闷闷不乐的,”裘烈行对一旁的卿如仕说,“是在担心萧定和雾桐吗,还是当日与尚公子一同遇到了什么?”
卿如仕砸了砸嘴,道:“玉笙几乎什么都不愿意和我商量,老子看起来就这么不靠谱?”
“哦?就为了这个啊。”裘烈行下意识地干咳一声,好像这是什么不得了的答案似的,“这不正好,他既想让人看不透,那便意味着,他不会太过麻烦你,你也就没有这么多恼人的事儿了。”
“话不是这么讲的,我对玉笙起了怎么个心思,你还能看不出来?”
裘烈行轻笑着摇了摇头,“婊_子无情,戏子无义。这么难懂的人,不是共度余生的最佳人选。我作为朋友,也该劝劝你才是。”
卿如仕啧了声。
他自小人缘就不错,知心之友虽只裘烈行一个,可泛泛之交倒二十双手也数不尽,现下更是与雾桐、萧定他们交情不浅。只是,这么多年来,让他极为感兴趣的也就那么寥寥两个人,一个是雾桐,另一个便是尚琐离。
雾桐性子比较简单,他心里想什么、接下来做什么,卿如仕虽不似缘央一般能抓得一清二楚,却也能猜个大概;可情况换到尚琐离身上,那就完全不同了,这人无论喜怒哀乐,脸上都几乎是一副笑靥如花的模样,他心里装着什么,下一步要干什么,卿如仕总是拿捏不准。
卿如仕自小便在战场泥团中滚着长大,毕生所求,不过两个词,一个是“探求”,另一个便是“刺激”。尚琐离以为自己只要同别人相处时隔着栋无形之墙,别人就会渐渐磨去兴致,却没想到,这恰好着了卿如仕的喜好。
“二男生情,本在伦理之外,是当罚之行。你纵是不拘小节,也不当逾越伦理。”裘烈行缓缓劝告道,“况且,明明有雏菊一群,你却偏要栽在尚公子身上,岂非糊涂一时?”
“雏菊?哈!”卿如仕爽利道,“不如墨昙降虚痕,任是无情亦动人!”
X.
萧定迷迷糊糊间甩了甩头,确定自己是醒了,可眼前居然什么都看不到,莫非是自己早先摔瞎了眼?
他猛地眨了眨眼,却发现,四周还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摸不着。
他不甘心,又跪在地上,用手胡乱地对着空气扫来扫去。
突然间,似乎摸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嗯?”萧定挑眉,疑惑道,“什么玩意儿?”
这漆黑一片的,就算摸多几下也还是没个头绪。于是,他原地坐下,盘腿运功,希望运功时身体发出的微光好歹能让自己看清这摸到的是个什么东西。
一睁眼,看个究竟——
“我了个去!!”
趴在他身前的,不是个东西,而是个人。这一看就很贵重的紫袍,任谁都能认出是墨象司。
萧定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啊哈……”突然间,他的鬼点子一个接一个地往外窜。
作者有话要说: “不如墨昙降虚痕,任是无情亦动人”一句改自罗隐《牡丹花》,原句“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
☆、第二十六章
卿府冤案摆平后,卿博容曾找卿如仕聊过。
“仕儿,如今你也已二十有五,过不了多久便也该继承卿府家业了。”
卿如仕记得,父亲卿博容说这话的时候,不似寻常父母传业至膝下儿女那般心潮澎湃,而是带着几分愁容,语重心长地劝导自己,“这次卿府被冤枉,我也有小部分责任,若不是在朝廷中过于明确自己的立场,卿府也不至于遭此难。待你继承家业,有一件事必须牢记在心:卿府虽是与军事打交道的武官世家,可从今以后,不必将建功立业放在第一位,只求保住卿府的官职。”
卿府从卿如仕的太_祖那一辈开始被授予军权,那一辈自然是壮志凌云、在战场上杀出了一片天地,可后辈们想的却大多是保住权位,不然,若是一下失职,让卿府丢了军权,岂不愧对常年征战、让卿府得以不愁俸禄的先祖?
卿如仕作为卿府的下一任当家,理念上却与自己的父亲有分歧。
卿博容认为,做人当圆润顺滑、不得锋芒毕露,不然终有一日会惹祸上身,拖累整个家族;而卿如仕却认为,卿府既然得了军权,那便要拿出武官世家的气势。若作为将军的卿府子弟都总在战场上畏畏缩缩,而不愿带领祥凤军队勇往直前、杀敌立功,那还有谁能保护祥凤子民,还有谁能带兵去收拾那窥视祥凤边疆的修兰军?
他虽敬爱自己的父亲,可遇到这原则上的分歧,却也不愿退步,只留卿博容在原地叹气。
谈后,卿如仕便回到自己的卧房,来回踱步,犹如热锅蚂蚁。
现下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怎么才能既帮到尚琐离复国,又不牵连无辜的祥凤将士们,同时,还得想个法子,尽快从墨象司手下手中救出雾桐。
成事不可两全,如今有三全,更是难上加难,一日不解一日愁。
X.
不过几日,祥凤边疆便传来了修兰军入侵小镇韶阳的线报。
卿如仕作为卿府的准当家,自然已从朝廷接到军令,前去韶阳镇讨伐修兰军。
他牵马正准备赶往军营,却忽然顿了顿。而后,他将马头调转九十度,朝青鹴镇疾驰而去。
X.
源溪步入书房,对尚琐离道:“琐离公子,卿双成来了。”
尚琐离放下手中书卷情报,心中掠过丝许疑惑:卿府冤案已经被摆平,按道理讲,卿如仕这种世宦世家的大忙人已没有任何理由来拜访自己。现下他竟又来了,所为何事?
“走,看看去。”尚琐离起身道。
一到宅门,只见卿如仕骑在一匹深棕色的马上。他见尚琐离出来了,便离鞍下马,牵着马匹,微扬嘴角,盯着尚琐离,眼神中尽显意气风发之势。
尚琐离被他搞糊涂了,于是只莞尔一笑,开口问道:“卿少将军难得光临鄙院,可有要紧事?”
“哈哈,你趁早改口称呼我为卿将军吧,”卿如仕道,“过了这一仗,要不出意外啊,我离接手老爹的位置也差不了几年了。”说罢,他向尚琐离伸出手,“我就要去韶阳讨伐那群不要命的修兰人了,你有没有兴趣,带上复国军,同我走一趟?”
尚琐离闻言一默,随即回答道:“的确,若此次战役能重创修兰军队,那修兰国公必会放缓经济贸易,好让军队养精蓄锐,重振旗鼓。”他从容地将卿如仕内心所想一言一句道了个遍,“这样一来,元锦皇室刚建权不久,经济还在起步阶段,却暂时失去了重要的贸易伙伴的支持,恐怕弱点会暴露得更加明显。不过……”他抬眼对上卿如仕的目光,栗色双眸难寻波澜,“卿大将军出此一计,究竟是为了帮瑶瑟复国,还是为了增加军队人手?”
“这还用说?”卿如仕说到这,故意顿了顿,饶有趣味地瞧着尚琐离的反应,“当然是两者都有!既能教训残害百姓的修兰混徒,又能帮稀罕的人夺_权,何乐而不为?”他双眼稍眯,略带邪气地道,“不过,话可说在前头,这场仗无论事成与败,赏罚可都只会落到我一人的头上,你别嫌亏啊!”
祥凤正三品以上军职可请外援而无需在战前通报皇帝,以卿如仕现在的军职,自是没有问题。唯一头疼的,便只是战后该如何向皇上交代、需不需要将外援是瑶瑟复国军之事道出而已。
尚琐离摆摆手,让卿如仕在原地稍等片刻,“我去牵匹马来。”
“慢着,这么麻烦做什么?”卿如仕上前拦住他,并指了指自己牵着的这匹马,“我要没猜错的话,你的那些马都是从集市里随便挑来应急的吧。我手上这家伙可是老爹特地挑来的汗血马,在战场上作用可大着。”这话说得直接了,尚琐离一听便知,他是在邀请自己同乘一匹,“况且,去碧天堂那会儿,我从你的动作上就能看得出来,你的骑术不大高明啊,现在不妨就靠着我。”
尚琐离听到别人说自己骑术不高明,便有点儿不服气,于是眉间微微抽搐了一下。
“卿少将军,您忘了一件事,”话未说完,只见卿如仕盯紧了他,似在无声中催促他有话快讲,“那便是,我还得去自己的兵营接应复国军。”
“这个简单,上来!”卿如仕飒爽利落地跨上马,而后手臂一挥,朝尚琐离做了个“来”的手势,见这人没反应,他又直接将人拉了上来,让其坐到自己的后头,“真难得,我还以为你想说的‘忘了一件事’,是打算向我要祥凤的军事机密作为派兵援助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