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答。
韩怜生有点着急,他问道:“几位兄弟可有要事?若无要事,能否让个道,让我们先走?”
良久,只听对面回答道:“我等奉王上之命,押送粮草前去渝州赈灾,尔等何人,竟敢阻拦于我?”
韩怜生闻言大惊,这次督运使是他,前几天刚到,朝廷就算再派人来,他也肯定收到了公文,而且晚上风大,不可能会有人冒险过江。韩怜生一下慌了神,他冷静了许久,问道:“那你们的督运使是谁?”
“魏书海魏大人。”
韩怜生浑身哆嗦,正欲开口,身旁有个毛头小子就道:“魏书海是谁,这次的督运使明明是韩怜生韩将军,老哥你要骗人也要先打个底稿啊!”
韩怜生根本来不及制止,只听对面整齐的拔刀声:“挡我者死!”
这边几个也都纷纷拔刀相迎,韩怜生只觉天旋地转,人便一头栽进水里。他拼命地往上浮,隔着水面却看到一张人脸,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瞳孔散大,脖子处有一道极深极明显的刀疤,狰狞地笑着,残忍而诡异。韩怜生痛苦地扭曲着四肢,好几个这样的东西向他围过来,企图抓住他。不要,我不要死,救救我,韩怜生无法呼吸,濒死感浓烈真实,他在心底呐喊,救救我,救救我!
那种感觉持续了很久,直到韩怜生完全失去意识。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整个人都躺在滩涂地里,身上满是泥巴和血迹。他试图动动,却发现只是徒劳。周围是一片绿色的田野,眼珠一转,就可以看见身边躺着的,冰冷的尸体。好难受,一股巨大的悲哀袭来,无法克制。天上有鸟儿飞过,凄凉的,周遭的一切生灵仿佛都死去了一般。突然间,一阵尖叫传来,那是属于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大吼着,人,死人,慌乱的脚步足以证明他的恐惧。我死了吗?韩怜生怔怔地想着,泪水溃决,好痛苦啊,好痛,好苦。
“怜生!怜生!”陈三年急切地呼唤着,韩怜生悠悠转醒,木然地看向自己。陈三年扑过去,死死地抱住对方,一天一夜,瞿耀将这个人背回来的时候,气息全无,身体僵直,天知道他有多绝望。
“兄长?”韩怜生苍白的唇动了动,眼泪就流了下来,“好疼啊,我好疼。”
“不怕不怕,你没事的,放心。”陈三年紧紧握住他的手,“瞿天师的师父来了,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疼。”韩怜生只是重复着这几句话,林肃端着茶杯过来,捏着他的鼻子将杯里的东西给他灌了下去,说道:“陈先生莫慌,他现在暂时无性命之忧,我们出去再谈。”
“好。”陈三年又看了眼呆呆的韩怜生,缓了缓情绪,才跟着人出了门。
第48章 危机
“林先生,怜生他到底怎么了?”一出门,陈三年就急忙追问道,林肃眉头紧锁,说道:“韩将军只是被冤魂靥住了,做了些不该做的梦,人醒过来就好,稍作修养,不会有问题的。”
“那就好那就好。”陈三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继而问道,“那瞿天师怎么样了,我看他也睡了很久,会不会哪里受了伤?”
林肃淡淡地笑了笑:“没事,小花身体很好,只是昨晚累着了,我刚去看过他,睡得太沉,就没叫醒他。”
“那便好,那等他醒来,我再去道谢。”陈三年连连点头,林肃直直地盯着他,说道:“陈先生,小花给你的铜钱还戴在身上吗?”
“在的,我一直随身带着。”陈三年从脖子上取下一根红线,上面缠着的正是那枚铜钱,林肃接过来,摩挲了几下,便还回去,道:“这个东西好好保管,不要丢了,眼下情况有点复杂,你可千万不能有闪失。”
“我记得的。”陈三年握紧手里的东西,瞿耀当日所嘱铭刻于心,未敢忘记。林肃若有所思,说道:“记着便好,我再去看看小花,你先进去吧。”
“多谢林先生了。”陈三年再次拜谢,林肃只是轻轻摆摆手,转身便离开了。
“林先生走了?”刘歆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陈三年小小地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刘歆晔抚着爱人的眼角,满是怜惜,“都肿了。”
“我没事。”陈三年握住他轻抚的手,问道,“光儿睡了?”
“嗯,昨晚吓得不轻,哄了许久,刚刚才睡着。”
“毕竟还是个孩子,难免害怕。”陈三年仿佛想起昨晚惊心动魄的场景,脸色微微发白,刘歆晔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眼角,鼻梁,哑着嗓子说道:“你去睡会儿吧,我守着怜生就好。”
“没事,他是我弟弟,不守着他,我放心不下。”
“我也不放心?”
陈三年看着刘歆晔认真的表情,无奈地笑了:“那我靠着你睡会儿吧,你两个一起守好了。”
“嗯。”刘歆晔揽着人,便进了屋,韩怜生仍然昏睡着,只是脸上不再有痛苦的神情。陈三年给他掖掖被角,看了一会儿,才坐到桌边,靠着一旁的刘歆晔打起了盹。
林肃来到自己徒儿的房间,瞿耀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林肃不由地轻笑,坐到床边,搭了搭瞿耀的脉搏,平稳和缓,看来吃的药起了作用。
“小花,小花。”林肃轻声唤道,瞿耀没有反应。
“耀耀,耀耀?”林肃继续努力,瞿耀翻了个身,继续睡。
“哈,小懒鬼。”林肃拍拍他的背,叹了口气,“我的乖孩子,难为你了。你好好睡,剩下的都交给师父来吧。”说罢,林肃给瞿耀盖好被子,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出事的时候,他和妻子正在码头的一条客船上,按照他的估计,那晚就该和瞿耀汇合。然而江上阴风大作,戾气肆虐,他来不及多想,本着那源头就去了。设法布阵,驱邪散气,等他把一切完成,整条江面上却只有空荡荡的渔船,毫无人影。林肃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活人都被恶鬼吞尽,沉入江底。他不敢妄下结论,只好一面让妻子去找刘歆晔帮忙,一面沿江搜索。庆幸的是,他找到了一条小船,瞿耀,韩怜生还有位老先生。
瞿耀向来很喜欢林肃,每次见到自己的师父都会傻乎乎地笑,可这一次,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眼泪哗哗往下掉:“师父,师父,人,人都没了。”
林肃心里一酸,想抱住他,安慰他,可这小船太小,他怕翻船,只能静静地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师父,我好难过,师父,你怎么才来啊?”瞿耀哭着哭着就抽噎起来,“我……我……我保不住他……他们,我……我……好害……害怕……啊…”
林肃苦涩地说道:“对不起,师父来晚了。”
“啊——”瞿耀放声大哭,仿佛撕裂了整个夜晚。林肃带着人,回到岸上,瞿耀背起韩怜生就走,林肃则背着老先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也已年近五十,刚刚又耗费了许多体力,渐渐便有点跟不上。
“小花,小花。”他呼唤着瞿耀的名字,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不停地前行着。
“耀耀!耀耀!”林肃放大声音,没有叫住那个人,却把赶来的陈三年等人吸引了过来。一通手忙脚乱,有些人竟低声哭泣起来。老先生被人接走,瞿耀也一个人站着了。林肃走过来,给他上了一道安神符,祈求他不要被坏了心神。瞿耀虽然不是林肃带大的,可林肃自教导他开始就知道,这个孩子贪玩滑头,可这心其实比谁都软。
一个难熬的夜晚过去了,接着便是更让人焦灼的白天。老先生年纪大了,但上天悲悯,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韩怜生的神智一度被困锁亡魂在残留的过去中,陈三年坚持不懈的呼唤,终于将他拉了回来。瞿耀睡得深沉,仿佛在自责,不愿意醒来,就算睁开眼,也不知会不会像从前那样笑着了。
林肃想到陈三年,便感到异样,那个人的身体好像要比旁人透明些。他来之前看过瞿耀的书信,对其中的利害十分清楚。如果韩怜生随身带着那个装有泥人的锦囊,那么算来,泥人应该碎了,陈三年离魂飞魄散就不远了。铜钱只是压住他身上的鬼气,泥人才是固魂的关键,林肃必须赶在七天内,重塑泥人。可是巨岩被毁,风水改变,那新生之地的泥土也不能用了。
林肃一阵无力,怎么办,该怎么办?
“阿肃,你怎么了?”何妙雪来寻自己的丈夫,一眼就看见对方站在院子里,仰头望天。
“没什么。”林肃摇摇头,何妙雪走过来问道:“担心耀耀吗?”
“小花我看过了,没事的,不要担心。”
“那便好,我也去看过陆老爷子了,精神很好,抱着他的宝贝外孙玩着呢!”
何妙雪笑了,“小丫头真可爱,奶奶奶奶叫得可欢了!”
林肃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道:“阿雪,我们路过沧浪时,是不是听到过一个传说?”
“你是说,沧浪景氏平风海之乱,得后土遗珠的故事?”
“嗯。”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何妙雪打量了下自己的丈夫,问道,“有难解之事?”
“是啊——”林肃长叹,一五一十地将情况告诉妻子,苦笑道,“想不到我也有这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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