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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求放过 (陈柑)


  不一会儿,班始就睡着了,眉头仍习惯性地微皱着。
  梁珏取了一方矮榻过来,在旁边坐着,突然觉得班始的睫毛长得过分,想要伸出手去摸上一摸。
  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
  可能是因为方才为班始疗伤,耗费了太多精神,梁珏感到有些困倦,不知不觉就伏在案几上睡着了。
  梁珏做了一个梦。在梦里,班始的伤很快就好了,而且因为自己用了远超这个时代的高端治疗技术,班始竟然有了异能!随便一跳就上了十米的高墙!他的腰间剑一出,立刻惊天地,泣鬼神!森寒的剑气逼得所有敌人身上的盔甲瞬间炸裂!他们惊惶地纳头便拜,口称“大哥大,大大哥”。
  在这种酷炫的背景下,班始转身向梁珏走来,衣摆无风自飘,脸上带着几分羞涩,走到梁珏面前,轻声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愿以身相许……
  “哈哈!”梁珏忍不住笑出声,把自己笑醒了。
  抬头一看,班始仍躺在榻上,没有苏醒,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梁珏的心一跳,连忙去摸他的额头——果然,他在发烧,而且还烧得不轻。
  发烧就意味着外伤所感染的细菌正在体内繁殖,若在后世这不算什么大问题,用一些抗菌素药物就能把病菌击退。
  然而眼下去哪里找抗菌素?
  梁珏急得团团转。
  没有药,只能用物理降温的方法了。梁珏吩咐下去,叫厨屋烧热水,又叫人拿烧酒进来。
  然后,梁珏与晋明一起给班始除了衣袍,用烧酒为他拭擦全身,又用热水为他泡脚,直到他的双脚泡得像煮熟的虾子般通红才罢休。
  如此一番折腾,梁珏自己都出了一身汗,然而班始仍然昏昏沉沉的,没有苏醒的迹象。
  这时,徐冲来了。
  他看了看一脸疲累的梁珏,觉得此人倒也忠心,便没有责难他,只语重心长地说道:“有关小比之事,中候对我说他会一力承担,但依我看来十日委实不够,我这就送一封书信去屯骑营要求将小比延至二十日后,你不用操心此事,尽心照料中候便是。”
  徐冲的性格干脆,说完这番话就走了。
  梁珏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心中十分感慨:班始和徐冲都是难得一见的好老板,来到这个朝代的自己能遇到他们实在是走了好运。
  天上的云层变厚,遮住了日头,屋内就黯了下来。班始无声无息地躺在榻上,梁珏有一种错觉,觉得他似乎连呼吸都变浅了。
  梁珏突然心惊胆战起来:自己做对了吗?一个从未给别人清理包扎过伤口的人,仗着知道一点来自后世的常识,就这么大胆,自己动手给班始疗伤。
  会不会是他刚才哪个步骤出了错,班始才会发烧?又或者,他所做的就没有一步是对的?
  梁珏猛地摔了摔头,摔掉了这种想法。
  事到如今,他若对自己禀持着这种悲观怀疑的态度,对治疗班始一点帮助都没有。
  “父……”榻上的班始突然轻声呢喃了一声。
  梁珏连忙凑上前去,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清他原来说的是“父亲”、“母亲”。
  班始的脸色十分苍白,在他清醒的时候,他的神情一直都是镇定自若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冷静应对,然而此刻,闭着眼睛的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显得那么脆弱。
  梁珏蓦然觉得心酸。记得小时候,他也曾大病过一场,后来,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告诉他,他在昏迷的时候,不停地喊“妈妈”。
  梁珏当时不信,因为他是一个弃婴,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再说他妈妈都不要他了,还叫“妈妈”做什么?
  长大后他才明白,当时的自己因为病痛而软弱,潜意识里希望有人爱他,有人疼他,哪怕是素未谋面的妈妈,他也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温暖。
  班始的情况与当时的他有些类似。
  梁珏听晋明说过,班始的母亲在他五岁那年就逝世了,十二岁那年父亲也去世,家族的血亲就只剩下叔父班勇一人。然而班勇常年出征在外,叔侄两人一年也见不了两次面。
  小小的班始,只能独自一个人长大。
  他是不是也曾看着秋日黯淡的阳光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墙根,然后落寞地回到冷清的室内,点燃一盏孤灯?
  他是不是也曾将家里的用具一一命名,每拿起一件东西就叫一声它的名字,再自己应一声,只为了显得这个家里有许多人?
  伤心的时候不能大声哭,因为没有人会来安慰他;高兴的时候不能放声笑,因为一个人的笑声太冷清太突兀。
  班始此刻呼唤着他的父亲与母亲,其实是一个软弱的孩童在召唤温暖。
  梁珏有种想哭的冲动,为了同病相怜的两个人。
  一直以来,在他心目中班始都只是“老板”,是做任务的对象,直到今日,他才深切地感受到,班始和自己一样,是一个渴望得到温暖的人。
  在这个黯淡的秋日,在这个充满了烧酒味的房间,梁珏怔怔地站在榻旁,望着苍白虚弱的班始,胸口有一块地方变得说不出的酸软。然后,似乎有什么东西于那酸软处长了出来,令他神魂飘摇。


第30章 心花
  这时,榻上的班始又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梁珏回过神来,探头去看,就见他的脸色比刚才更苍白,而且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摸摸他的手,果然很凉。
  这是因为发烧引起了体温中枢紊乱,所以才会打哆嗦。
  梁珏没有一点犹豫,他立即将自己的外袍除去,只着中衣,上了榻,躺在班始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他。
  此刻班始正沉浸在一个梦魇当中:他仿佛回到了童年,四周一片冰天雪地,幼小的他衣着单薄,赤着脚,顶着风,两臂抱着自己,簌簌发抖地往前走。风中似乎传来一声耳熟的呼唤,他往前奔了几步,突见年轻的母亲倒在雪地里,哀哀地望着他,咳出了一口血,艰难地唤道:“阿始,阿始……”
  班始大叫了一声,抢上前握着母亲的手,那手比冰还冷,母亲望着他,流下了一滴泪,没有再说什么话,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班始惊惶失措,抱着母亲的身子不放手,徒劳地想用自己的体温让她温暖起来,但她的身子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他松开手,呆呆地望着倒卧在雪地上的母亲,胸口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冰渣般冷凝,竟连哭都不会了。
  就在这时,前方又传来一声呼唤。
  班始奔前几步,突见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竟是父亲!
  父亲的胸口扎着一把长刀,摇摇欲坠地站着,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望向他的目光中满是不舍。
  班始浑身颤抖地望着父亲的胸口,那里插着一把锋利的长刀,鲜血不停地流下来,滴在雪地上如同盛放的鲜花,他终于大哭起来:“父亲,父亲!”
  “阿始,不要哭……”父亲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了一句话,然后,他的身子骤然坠落。
  一阵狂风袭来,卷走了父亲,雪地上就只剩下班始一个人。
  幼小的班始低头望着地上斑斑的血痕,他陡然明白,父亲与母亲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了,今后纵使风霜雨雪如何相逼,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他的心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躲避风雪,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找到避风处的那一天。
  哀痛、迷茫、惊惶、委屈,种种情绪堵在他的心口,最后化成磅礴的泪水,倾泻在他的脸上。
  “父亲!母亲!”他撕心裂肺地叫,漫天的风雪仍在狂肆地呼号,他的叫声在风雪的喧嚣中显得那样微弱。
  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呢?若是跟随父亲母亲去了……班始的心痛得快要裂了!
  “你在哭什么?”
  耳边传来一句问话,班始睁开眼,就见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漂亮的小猴子,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那双滴溜溜转的黑眼珠不知为何看着有些熟悉。
  班始停止了哭泣,一时竟不觉得小猴子会说话是件稀奇的事,只有些不好意思说实话,“我,我冷……”
  小猴子嘻嘻一笑,“这好办,我能让你暖起来。”说着便握住了班始的手。
  那种温暖的感觉从手上传遍了全身,班始觉得自己就像泡在热水之中一样,全身都变暖了。
  在这一瞬间,风雪的呼号声似乎变弱了,班始的心不知不觉地安定下来,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小猴子,问:“你以后就陪着我,好不好?”
  小猴子转了转眼珠,“不行,我还有很多好玩的事没做呢。”
  “我帮你做!”班始冲口而出,“你有什么事,告诉我,我们一起完成。”
  然而小猴子还是不肯。
  班始急了,紧紧地拉着小猴子的手不放,“我不让你走!反正你就要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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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珏苦恼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班始,第一次知道他竟如此缠人。
  抱了他好一会儿,班始终于慢慢停止了发抖,手也变暖了,梁珏便想撤。
  哪知班始突然八爪鱼似地缠上来,力气还很大,怎么挣都挣不开,眼睛仍然闭着,嘴里却叽哩咕噜地说什么“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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