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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求放过 (陈柑)


  梁珏大大地出了一口长气,软倒在榻上。
  方才他一直僵直着身子,动都不敢动一下,现下放松下来,才感觉自己背上一片湿,原来他竟热出了一身汗。
  身上一轻,班始翻身下了榻,将自己的袍服从屏风上取了下来。
  他没有和梁珏说话,甚至不曾望他一眼。
  梁珏突然有一种莫明其妙的空虚感。
  这事就这样完了?
  班始至少应该解释一下刚才为何“非礼”他吧?
  眼看班始正在利落地穿袍服,梁珏慢慢地坐起来,轻咳了一声,没话找话地说道:“中候,那个,刚才……你是不是想吓退那军官,才故意,故意……”
  “当然,”班始没有回头,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那般冷静,“不然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梁珏松了一口气,然而不知为何,内心却又有些不是滋味。他赶紧摔了摔头,将这种莫名的情绪摔走,从榻上起身,低头穿裤子与袍服。
  屏风前,班始眉头微蹙,似在思索一件难明之事,脸色却有些发红,神色惘然:方才自己存着故意戏弄那人的心思,想看他的笑话,却没想到,当那张俊脸不知所措地涨红,当如玉的容颜染上了丽色,当那双纯净清明的眸子变得雾蒙蒙,当他那清朗的嗓声变得浓醇——
  班始狼狈地发现,他要付出比平时多几倍的自制力,才能保持镇静。
  梁珏生得好,这个他知道,但他没想到,这人竟有美得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刻,同时又透出几分脆弱与无助,令人情不自禁地想染/指,想侵/犯!
  班始自幼性子冷淡,然而一想到刚才这人躺于榻上的那一幕,胸中便热血沸腾,所幸他一向自制力强,当下长吸了一口气,勉力将心中那种异样的心思压了下去。
  “叩叩叩”,有人轻叩房门。
  班始定了定神,走过去开了门。
  梁珏已系好了衣袍,藏在屏风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看。
  门外站着的是那个引他去见皎娘的青衣女子,她向班始行礼,然后低声问了一句什么。
  班始答了一句,青衣女子便走了,片刻后,她再度回来,手里捧着两件素色衣袍。
  班始接过衣袍,青衣女子便将门重新关上。
  “换上这件罢。”班始走到榻旁,将其中一件蓝色的袍子递给梁珏。
  梁珏恍然大悟:自己穿的绛红军袍太过于引人注目,还是换一件为好。
  他伸手将那件袍子接过来,心中暗想:这衣服八成是那个熟女皎娘亲手为班始的缝制的,横也是丝(思)竖也是丝(思)啊。
  如此想着,他便贼兮兮地偷笑了一下。
  班始没有注意到梁珏的神情,他已换好了衣袍,沉吟了片刻,半侧身对梁珏说:“今夜之事……”
  梁珏立即抢着说:“今夜之事多亏中候相助。小的在进城途中掉队迷路,幸得中候亲自返回寻找,于路上拾得小人,对此属下感激不尽,旁人知道了定会说中候慈悲为怀,仁爱无双……”
  班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原本想嘱咐他切莫将今夜在怜香馆见到自己一事乱传,不料这个机敏小子立即接过话,竟是将此事一笔抹杀,并且说成两人在路上偶遇。
  梁珏笑嘻嘻地迎着班始的目光,以神情表达——老板,你看我多上道!这样的下属值得你日后多加提拔宠信!


第24章 庞陈
  秋夜微凉,怜香馆后院的一条小径上,有三人正默不作声地走着。
  带路的是那个青衣女子,班始与梁珏走在其后。
  前院不时传来唱歌的声音以及嘻笑声,将后院衬得更为寂静,小径两旁种满了花草,清新的香气嗅之令人精神一振。
  青衣女子将班梁二人引到一扇角门前,从腰间取下钥匙开了门,门外隐约可见是一条小路,再过去似乎是一个小树林,青衣女子默不作声地向班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班始点了点头,正想跨步,身后的梁珏连忙抢着上前:“中候,外面恐有危险,且让属下先探一探路。”
  班始心中一动:这小子虽然滑头,但却忠心,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还想着要去前面探路。
  他不知道,梁珏的滑头已到了非常高的境界:青衣女子与班始看上去颇为熟悉,足见班始常来怜香馆,后院的这条小径与后门想必是他常走的“VIP通道”,既如此,哪里会有什么危险可言?所以他才抢着上前。
  倘若真有意外发生,梁珏准会躲在班始身后,作出“柔弱无力”的样子,让班始自己去应付。
  且说梁珏作出一副大无畏的样子举步上前,堪堪跨出一只脚,颈后突然一紧,衣领被人捉住,脚下便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他疑惑地转了个身,望向班始,班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噤声,站在一侧的青衣女子性子灵敏,见状立即将角门悄没声息地虚掩上。
  几乎是同时,门外较远处传来呼喝声:“站住!别跑!”
  梁珏一时好奇心起,将眼睛凑近门边往外看。
  因怜香馆内每个房间内都灯光明亮,角门外那条小路被映照得虽不致于十分堂皇,但看清前方人物是不成问题的。
  梁珏就见门外闪过一个人影,身材高大健壮,穿着窄袖短身的绛红色直裾以及袑裤,踏着沉重的步伐往远方跑去。
  难道是那个被“黑老鸦”抓住的兵卒再度逃跑?
  那兵卒此刻跑到了一棵茂密的龙爪榆树下,突见林叶间冒出一个人,从树上倒悬而下,手轻轻的握,握着的刀把便无声无息地往兵卒颈后拍下,那兵卒完全没提防这一出,身子一晃便晕倒在地。
  树上那人往梁珏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是接了什么指令,一个轻巧的翻身,便消失在龙爪榆浓密的枝叶当中。
  躲在门后的梁珏瞪大了眼,他方才看得真巧,那个藏在树上伏击兵卒的人竟是晋明。晋明自然不是专门藏起来只为了捉逃兵,他身为班始的护卫,躲在树上是为了保证班始的安全,一旦班始在怜香馆走出后门遭遇意外,他就会立刻在暗处施援。
  ——望得了香风,下得了黑手,这才是老板的优秀属下啊。
  这种事情梁珏自觉干不了,他决定不与晋明争夺班始身边第一心腹的位置,做第二心腹就够了。
  片刻后,乌衣军官率领着几名“黑老鸦”飞快地跑了过来,同行的还有另一名身穿绛红军袍的兵卒。众人见那逃兵竟昏倒在树下,而四周寂寂,并无他人,便以为他是不小心跌倒在地,撞到了头。
  便有人上前拍打他的脸颊,将他弄醒,又取出麻绳将他捆了。乌衣军官性子本粗豪,因恼怒那兵卒竟敢逃跑,累得自己要追赶,他站在一旁骂不绝口。
  军中之人措辞自然不会如何文雅,一时粗言秽语满天飞,不时还可听到“骨头打断”、“挑断脚筋”等等血腥的话。
  这时,有两人从怜香馆的前院顺着围墙绕了过来,手拉着手,情话绵绵。这两人正是曾与乌衣军官有一面之缘的湘君与阿琴,他俩本来约在怜香馆内见面,不料被人打扰,于是想转移到某个僻静之地,再细诉衷肠。
  然而刚转过来,就见几个黑衣人将一人绑起,又听到乌衣军官暴力血腥的威胁,直吓得魂飞魄散。
  湘君紧张地说:“阿琴,你,你快走,我来拖住他们……”
  “不!我怎能舍你偷生!”阿琴拉着他的手不肯放,一脸凄然。
  乌衣卒不知这两个人在做什么,都好奇地望过来。
  眼见黑衣人目光灼灼,湘君热血沸腾,他猛地推了一把阿琴,叫道:“走啊,快走!来世若能再见面,我们一定要相守一生一世!”
  说罢,他以一种慷慨赴死的神情慢慢地走向乌衣军官:“你捆了我罢,先跟你说清楚,我家没什么钱的,只有一间绸缎行和两间油坊,阿琴更没钱,你就放过他罢……”
  在他背后,阿琴早已哭倒在地上,哀哀地望着他的背影叫:“湘君!湘君!阿琴若没了你,以后要怎么活?”
  乌衣卒们莫明其妙地面面相觑,然后望向他们的官长。
  乌衣军官啐了一口,粗声粗气地说道:“两个痴货!别理他们,走!”
  说罢,领着众人扬长而去。
  湘君与阿琴呆呆地站在原地,片刻后,两人终于醒悟过来:自己又逃过了一劫!
  二人踉跄着扑向对方,相拥在一起失声痛哭,而后慢慢走了。
  在门后看戏的梁珏打了一个哈欠,望了望班始——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确认四周无人后,晋明从树下飘然翻身而下,绕到怜香馆前院去牵了两匹马过来,他与梁珏一匹,班始独骑一匹,往中候府驰去。
  府内是一个合院,夜晚看得不甚清楚,梁珏只跟在晋明身后走,进了一间厢房。
  徐校尉正箕坐于榻上。
  汉时的民众都是跪坐的,张开双腿箕坐是非常失礼的表现。但徐冲并非有意如此,他的两条小腿都肿得厉害,按之有坑,筋脉亦浮起,无法跪坐。
  徐冲今年四十有二,面上虽不显苍老,但两鬓却已花白,眉间攒着一个深刻的“川”字,长而细的双眼被习惯性下耷的眼帘遮掩着,说话时总是不紧不慢,似乎不甚严厉。然而长水营里没有一个人不怕他,徐冲动怒时并不会大嚷大叫,他只是轻轻一撩眼帘,细长双眼中发出的光就像两把寒光闪闪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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