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森。」
大白一到地下室,看见的就是呆滞的杀手。辗转听说了那些话,他来见罗森时多少也有所犹豫。周先生虽传来计划成功的消息,可梁当家不知所踪、愚鸠先生可能同样身葬火海……那都不是最重要的。罗森记恨他,这些东西换来的自由那人恐怕并不想要。
本来预定好结束后他便和罗森离开,到了如今他不免想:罗森愿意吗?
这个人崩溃时他身在青城为周以平效命,但仔细想想就算他在汉平,也什么都做不了。
「……你不是都听说了。还来做什么?」
一贯没好气的语调,但虚弱许多。从前以为他好懂,到现在听他一个字一个字讲出来,才知道罗森这么多年藏得可真好。
「老子他妈的真的不喜欢男人,只是随便找个东西作伴而已!你很恶心,自以为老子什么都能原谅你啊?是了、就算让你知道除了没人在我身边以外,我什么都能忍……你以为我真的会忍?啊?」
大白被问得一时语塞,愣愣地注视着罗森灰白的脸色。他好像苍老了些,或许他们都是。小黑适时地拱了拱他的腿,他才回过神。大白他可以了解罗森的受伤,但比起憎恶,为什么这些话听上去更像某种死要面子的撒娇?
无论如何他该说出来。不管罗森怎么想、他得让那人知道:
「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我想留住的、也只有你了。罗森。当初阿光──九世纪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既然我是你的,从你买下我、到这辈子结束为止,能不能……至少把我留在你身边?」
大白蹲下,抿着唇:如果他不管罗森的伤痛,全心全意地表达出真心,能否至少在未来弥补?
只要他不走。
「妈的……」
罗森的动摇体现在他转过来的眼神上,他像委屈的孩子般咬着牙,又不肯说明白自己真正的恐惧。在他面前的白子已不是当初什么都不会的商品了:他好看、努力、还做得一手好菜。
自己呢?他甚至不能告诉大白,他真正在乎的不是发生于身上的事。
他怕的是他可耻的孤独被人看穿、并用以伤害。他不敢开口叫大白留下来下跪认错赏自己几个巴掌完事。他怕、怕被一眼看透他其实不如表面强大。
「那时候你把你的本名给了我。是不是,我还有机会多用那名字喊你几次?」
大白垂下的眼同样没有勇气直视罗森。后者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他猛力地摇了摇头,忽地伸手,把大白的手拉到脖颈处──用着习惯的方式、试图把他们拉回到他不擅处理的那种关系。
想到第一次与白子□□时,那种恐惧到崩溃、非得痛到确认有谁在身边的感觉。
可是这家伙直接把手抽了回去,将头埋到他肩上,脸颊摩擦着罗森留有瘀痕的部位,如同安抚。
克服重重惧怕后的拥抱,相当用力地环住他。
罗森一个哆嗦,随后静止在用动作叙述着「不会离开」的臂弯里。那股重量好比托付,他感觉大白的呼吸停在肩膀上,温暖得不似真的。
最终不说谅解、也不需谅解──他不知道他们的结局,要与另一双人殊途同归。
罗森长长地舒了口气。
停留很久,他缓缓地抬起手,深吸了口气……一拳揍上大白肩头!
「好了起来!你是准备压死老子不成!」
大白跌坐到地上,一脸莫名其妙。看罗森起身,涨红着、仍故作凶神恶煞的表情。忍了忍、没忍住,爬起来动手反击了。
两人扭打成一团,惊动了楼上的人。还以为发生什么事、赶忙冲下来将他们分开。
看被制住却还张牙舞爪的罗森。大白想:他要跟这个脸和心态都没长大的人,打打闹闹地过上很久──
第36章 番外一 应有光
番外一 应有光
1.
那之后过了一两年,他们的生活才算安定下来。
大白的视力多少有些恶化,受白子体质影响,先前能免掉震颤的状况已属奇迹。对于渐渐模糊的视野他本人倒不特别在意,反而是罗森有次在他手上画乌龟时惊觉到大白看不清楚,硬拖着他去配了太阳眼镜。
只要出门,他都会将大白包成颗密不透风的粽子,好像他成了某种晒到太阳便会死掉的物种。
因此是到很久以后,某次练习场的空调故障,六指才看见大白脱下厚重衣服──
「我说老弟,你有没有考虑让他去做个模特儿什么的?」
六指当下便忍不住丢下大白和正在实习的学生,跑到一旁的休息室里、把罗森从他正在描绘的水墨中拉出来。
罗森被问得莫名其妙,一下不知道想到哪里去。脸色大变,「砰」地拍了下桌子,扯着六指衣领、便对他怒吼:
「睡你的女人去!别想觊觎老子的东西!」
外边那群人不知听见了什么,肉搏也不练、窸窸窣窣地骚动起来。罗森安静了几秒,侧耳去听他们窃笑的只字词组,隐约听见一段熟悉的旋律。他立刻放开六指、往休息室外冲出去──
「通通给我闭嘴!闭嘴!」
六指凉凉的声音紧追在其后:
「打架可以,别损坏这里的东西啊。」
才说完外面便传来乒乒砰砰的声响,骂声、及看热闹的叫好声。六指不禁叹了口气,慢慢地踱步进去看罗森的画。这次被画到纸上的是那只叫小黑的狗,他曾不止一次见大白把牠带来。
也是只神奇的狗,比起白子、似乎更亲近对牠满口「滚」字的罗森。
──对了。说到他那老弟口是心非的毛病,看来这辈子都不必想改了。
2.
「小伙子,来一下。」
面对那些满腔热血的新手,通常结束一天的课,大白都得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竭。他原本便不是富有经验的杀手、加上视力退化,工作就得特别集中精神。今天好不容易等人都走光了,罗森在收拾画具,六指趁空档把他叫来。
「来、坐。」
在靠墙角的位置给他拉了张塑料椅。六指刻意压低了音量、和大白悄声交谈时不忘往休息室方向张望:
「练习场这里今天收到了一个大箱子,署名给罗森的。哦,保险起见……我先拆开过。你猜怎么?有个家伙寄来了一幅屏风。」
「是梁当家?」
大白平静地反问,六指笑了笑,应了声「是」。看着休息室的那面雾玻璃,他装模作样地试探:
「真好奇他见到会是什么反应哟。那恶名昭彰的梁当家没死,还没理由地寄东西来……」
换大白扬起嘴角。
「他早就猜到了吧。」
他解开马尾,顺六指的目光望去,罗森踏出门时、他也迎上前扶住对方。罗森自那时起便有些跛脚,不过搭着大白的手,走起路来也看不出太大的异常。离开前精神抖擞地和发愣的六指丢了一句:走了啊!
自他无法驾驶,他们便习惯乘公交车,在离练习场不远的地方买了座公寓。白天待在一块儿、晚上亦然。
大白自然知道梁谕挑这天寄东西的用意。
「……三十五岁了啊。」
他在走往站牌的路上喃喃自语,另一人没听清楚,抬头问他:
「啥?」
「今天有特别想做的事吗?」
「回去喂狗啊!」
大白难得温柔地问,罗森却全没反应过来。看见公交车远远地驶来,嘴里喊着「快快快」拉起大白就跑。一上车又想起什么似地,皱着鼻子嫌弃:
「你回家就先洗澡去!」
手却拉着他、始终没放开──大白于是知道。不管发生天大的事他们仍会平静地度过这一天。他们回到自己的住所,等他洗完澡,罗森会抓着他给他浑身裹面粉般地扑上痱子粉,到时会是杀手一天当中最细致的时候。
接着,也许他们会做(爱。那可能今晚就得叫外卖了……大白想,正好能趁他们在枕头边说话时告诉罗森屏风的事。
对于六指带来的消息,他平静到自己也意外。不过想想,多少风雨都走过了。再过几年,他也会到罗森与他相遇的年纪,而无论时间再带来什么新的风波,应当总有亮着光的地方:是谓归处。
摇晃的公交车上,那人一直拉着他。而他同样静静地注视着罗森。
第37章 番外二 飞鸟
番外二飞鸟
1.
我早原谅了你。
──其实远远没有说的这么简单。至少在离开青城之后,他们又花了非常久的时间在争执与伤害彼此上。先是梁谕的毒瘾,发作起来时他压根无法分辨自己身在何处,愚鸠有几次光是为了压制,便差点动手揍他。最激烈时甚至演变成他们在病房里高声争执,愚鸠忍无可忍地在他面前砸而碎了一个花瓶、把巡房的护士吓得差点要报警。
痊愈之后他们也不好过。即便决定厮守,有些事积习难改。
忘记出自于什么原因。总之愚鸠坚持起自己的意见时、他的固执总能轻易地惹火梁谕。梁谕一旦发火便口不择言,那次他朝他破口大骂:
「你算什么!你那贱东西是不是连畜生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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