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德妮颓然了一会儿，又深吸了口气，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她舔舔嘴角，感觉到几分苦涩：“发现我也是。”
“在你受伤的那段时间。”罗伦回答着，然后在依德妮的面前蹲下来，带着几分微笑的说：“我的契约者，我们是背负同样罪孽的人。难道你不该为此感到高兴吗？”
“我们可是以黑暗女□□义签订的契约！见证者的缺失，这份契约根本就不完全！”依德妮忍不住开口埋怨，对于自己当时的轻率，以及对于之后自己每一次的信任。
罗伦轻轻的笑了起来，她看着依德妮的眼睛，说：“我亲爱的契约者，您也欺骗了我。这份契约从一开始就不完全。但是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有着基本的信任感的。否则的话……”她的手指划过依德妮的锁骨。就算隔着法袍，依德妮依然感觉那凉意从自己的锁骨漫不经心的划过去，就想一根羽毛一样，带着轻微的瘙痒感。她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但这样的感觉只是一闪而过，而罗伦又回复了之前正经的样子说：“否则的话，契约是无法回应我们的心声的。”
依德妮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她带着几分转移注意力的想法，思考着罗伦的话，然后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我们的契约成立了，在见证者缺失的情况下。我们用别的东西替代了见证者的存在……”
兢兢业业的法师开始转动脑筋思考起来：“见证者是理论上我们的共同神祇，契约魔法规则下，若双方没有共同阵营或神祇的信仰，见证对象应保证自愿原则……统一体系下的魔法不可能差异过于巨大，这意味着一直以来我们认为的见证机制下隐藏着其他的规则。”依德妮隐约觉得自己察觉到某种不得了的关键，她忍不住站起来，反复的思考着，喃喃自语。最后依德妮干脆坐到一旁，被浸泡了特殊墨水的羽毛笔在疯狂的思维下跳跃舞动起来，在铺开的纸张上涂涂画画。
罗伦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年轻法师宛如疯魔一样的表现，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就退到了一旁，把安静留给了法师。她知道这种一旦沉浸到某种思维想法就会再也不管其他的行为是大部分法师的通病。但她也相信自己的契约者，就算再不想回到现实中，她也一定会及时地把思绪抽回来。因为在她的眼中，有着对一些东西势在必得的执着和不甘。
罗伦实在太过熟悉这样的眼神，看着依德妮的时候，她仿佛就像是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她不知道她们以后将会迎接什么样的结局，但只有这执着与不甘在不停地推动着她们往前。她们在这条路上抛弃了一切，甚至连神祇都抛弃了，因此无论如何，她们都不会为任何东西停下脚步。罗伦有这个自信。
虽然亡灵不需要睡眠，或许是一种对于过往生者的缅怀，罗伦还是按照以前的习惯，在日落天黑的时候，闭上了眼睛。一夜过去，当她再次睁开眼，看着神采奕奕的依德妮的时候，她忍不住绽开了笑容。
“早安，我的契约者。”年轻的法师带着一贯的嘲讽口吻，向自己的契约者打了个在罗伦看来活力四射的招呼。
“早安，我的契约者。”而亡灵低沉的口吻，严谨的礼仪，则显出几分苍老，以及隐藏在其中的愉悦。
依德妮轻轻地笑了一声，她熬了一整晚，但精神却很好，她看着亡灵整理着盔甲，长剑还有两人的行李的忙碌样子，没有说话。经过一整夜的思考，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契约的成立其实和见证人，也就是神祇无关，而只跟信任有关。这个世界上大概很少出现这样的巧合，两个无信者竟然以不信任的神祇名义签订成功了契约。如果这个想法属实，那么就意味着，从一开始，她就潜意识地对亡灵保有了过高的信任。而对应的，亡灵也是。
依德妮觉得有几分好笑，她摇了摇头，看着整理好，笔直地站在自己面前的罗伦说：“那么，我们就要出发了。”
“希望……”罗伦下意识地就想说一句祝词，但她又带着几分尴尬地停下。依德妮拍拍手，回答：“相信我们一定会顺利的。”
罗伦顿了顿，然后握住了依德妮的手，碧绿色的眸子中闪动着不知名的光亮：“是的，相信我们一定会顺利的。”
作者有话要说：
罗伦：我有很多的小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依德妮：滚！
第22章 22 征兵令
出发前，依德妮依然还有事情要解决。依德妮是在南大陆注册的佣兵，虽然佣兵一般不会过问出身，但是依德妮以黑暗学院的学员身份进入中大陆还是太过冒险了。因此她得花上一些代价，让佣兵工会隐匿一下她的身份。鉴于整个大陆混乱的阵营与神祇，这样的事时常发生。事实上，就算是同一个阵营之间，不同的神祇也会发生争斗，甚至有神祇更改阵营的情况出现。单纯以中立、黑暗与光明来判断，只是一种简便的，实际上并不严谨的分类罢了。
佣兵工会对于依德妮的请求似乎显得有些为难，直到罗伦拿出了不知道是哪个佣兵送出的信物以后，又跟当地的工会人员进行了一番友好的交流后。工作人员这才让依德妮写了一个申请单，并让依德妮出具了理由，并用信仰神祇的名义发誓绝无虚假。
在这个神灵大于一切的世界里，佣兵工会这种跨越大陆与阵营的庞大组织，也会对依德妮这种敏感的身份进行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概有的时候，这些大佬们还要感谢一下这个世界上幸好只有十一个神祇，让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依德妮面不改色的以黑暗女□□义发了誓言，然后和佣兵工会签订了保密契约。
在走出佣兵工会后，依德妮把玩着自己新的徽章，有些不情愿：“没想到还借助了那些人的人情。”
“这是正常的，毕竟我们只是新手，在佣兵工会里的信誉可没有那些常年混迹在工会的人强。”罗伦回答。她说得头头是道，看上去确实是曾经在佣兵工会里打滚过很久的人物。依德妮一点点的猜测着，然后点点头。
而罗伦顿了顿，她似乎在下意识地感受着什么，然后皱起了眉头：“我们的契约效力在减弱……？”她的语气并不肯定，说明这种减弱的效力并不是很明显，然后她转头看向依德妮问：“是你做了什么吗？”
因为我在怀疑你呀……依德妮掩饰性咳了一声，避开了罗伦的眼神。当她有了对于契约的猜测以后，天性里的多疑就不可避免地浮上来。这个人值得信任吗？她们之间都是无信者，无信者的誓言可以相信吗？当这种疑惑升起来的时候，基于信任关系而签下的契约力量就会动摇减弱。只是依德妮没有想到，罗伦对于契约这么敏感，她明明是个不会魔法的战士而已。
“你知道我们的身份，见证者的缺失会导致契约的不稳。出现这种现象是正常的。”依德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然后又看了眼罗伦严肃的表情，也就慢慢地闭了嘴。
然而亡灵实在太过敏锐，她沉默了很久，看着依德妮的眼神渐渐变得难以言喻，而后亡灵认真到严肃的声音响起来：“……我以为在静默之森的经历，足以让你放心把生命交给我了。”
依德妮眼神游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的契约者。而亡灵在说完这句话以后，也不再理会依德妮，只是绷着一张脸，扭过身体，沉默地前行。依德妮还是第一次看到罗伦生气，她有些无措，在她有限的生命里，信任也好，友情也好，早就被残忍的现实打落到尘埃里，只有利益，只有利益才是一切的基础。
依德妮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两个人只是沉默地往关卡走。东大陆与中大陆同属于人类的领地，或许因为这个原因，两者之间的商业往来十分频繁，走到一半时，两人就不得不排上了大队。值得庆幸的是，商队和普通个人是分开的，这样两个人还能多少节约一点时间。
罗伦安静地跟在队伍后来，队伍以缓慢的进度在往前，熟悉的旅人们互相说着话题，人群里时不时传来一阵爆笑声。只有依德妮和罗伦两个人，混在欢乐的人群里，就像是两个异类。其实也是两个异类不是吗？众人的灵魂都有归处，只有她们没有，身为无信者，神祇不会允许她们的灵魂前往神国。没有归宿的她们，最终只能消散在天地间。罗伦愣愣地想着，亡灵以灵魂为燃烧，她更明白那种灵魂无处可依的感受。
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扯了扯罗伦的衣摆。罗伦侧过脸，看到了依德妮。依德妮的样子很别扭，嘴唇紧紧地抿着。她看到罗伦看着自己，顿了顿，然后轻声说：“我们的契约还在，罗伦，我……”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用着前所未有的柔和语气说：“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们……”她有些踌躇，如果一切真的就像她想的那样，那么反过来说，同为无信者的罗伦，从一开始就给予了她太多的信任，所以她们之间的契约在她无信者的身份暴露以后依然那么牢不可破。依德妮自认是一个一切分明的人，对方莫名的信任让她生平第一次有些无所适从。
罗伦垂下了眼，伸手去握住了依德妮的手，说：“或许是太快了。”她顿了顿，然后又朝依德妮笑了笑，就像平常那样：“我们马上就要去中大陆，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毕竟我们的契约还算牢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