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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怀沙行 (北不静)


织女下凡被人偷衣裳,切云侯下凡被人偷孩子——还是个丢不起的孩子。

宿羽把两碗云吞麻利地吞了,然后把一条桌腿拆下来往腰间一别,溜达下楼去找人谈判,一出门就霸气侧漏地把桌腿一举,“咚”的一声把阴森森的伙计拦在了墙边,“你老板呢?叫他出来谈谈。”
伙计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张开发紫的嘴唇,给他看嘴里的内容。
……这伙计没舌头,看来这黑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宿羽又昂着下巴问:“那我找谁要人去?”
伙计又指了指自己,然后给他伸出四根指头。
宿羽挑眉,“四十两?”
伙计摇头。
财力有限,宿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四百两?”
伙计继续摇头。
宿羽深吸了口气,“……你别跟我说四千两。”
伙计点点头,用食指指了指太阳,比了个“三”,告诉他三日为期,便转头向楼上走去。

宿羽气坏了,他一年的俸禄都没有四千两,还全被林颁洛抠进了国库,真的是清清白白一个毫不贪.污的好侯爷。
这黑店有眼不识有钱人,其实绑吴谲不如绑他,到时候一南一北俩皇帝没准能商量商量各出两千两。

宿羽一把拽住了伙计的腰带,脸都红气了,“你咋不去劫皇帝呢?我哪来的四千两,你这不是坐地起价吗?那小孩儿论斤卖都卖不了四钱银子。”
伙计很冷静,从腰带里掏出一个东西来。

……三伦和燕燕天天往后山跑去打兔子吃肉,但现在虎贲军进进出出都需要令牌,三伦为了方便起见,竟然把这大宝贝揣钱袋里了。
人傻手气佳,三伦的钱袋里装满了李昙郭单皮等人的血汗,但他才花了一小颗血汗,就被坑成了这个德性。
三伦这个破玩意不能要了。

宿羽气得牙痒痒,但毕竟是在北济地盘上,想打人又不敢,最后斟酌半天,脑子整个崩坏了,竟然微笑着问了句瞎话:“那我要是没有呢?你能把我怎么样?”
门口贴着那张北济官方通缉大周残兵的布告,还有个空缺,是被他撕掉的画像的位置。
伙计指了指外头,又指了指他的衣领,告诉他“我什么都看见了,你擅揭通缉令包庇北济奸细,你要是没有四千两,我就把你交出去”。

宿羽倒也不怕这个,立即开始谋划被抓然后跑路,又多嘴问了一句:“行,你把我交出去,然后那小孩呢?你把他也交出去吧。”
吴谲实在是把他坑得不浅,宿羽的人性已经消失了,连拿吴谲做筏子搞事都懒得想了,只盼着能赶紧把这个白毛白薯脱手。

伙计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手上的蒸笼,蒸笼里的包子白白胖胖冒着白气。
宿羽舌头打了个结,“这是什、什么馅儿?”
伙计拿起一个包子扔了出去,三条巨大的野狗飞速扑了过去,撕咬着抢成一团。一条黑狗没抢到,缓缓转过头来。
眼睛发绿,活生生一个被人肉催疯了的狗阎王。

太阳从东边升起来,挂在正当中,又往西滑下一点。
宿羽老老实实地写了封信,没敢写“燕燕郡主收”,而是信里包信,先寄到驻地外的流民村,再让烤肉串的大叔转交给燕小将军。

他把信交给伙计,然后趴在窗口发愁,看着楼底下来了一队北济卫兵,吵吵嚷嚷地在墙上涂满浆糊,贴上新的通缉令。
宿羽眯着眼看了一会,就着刺眼的阳光看清了那新画像。画上的人浓眉大眼且满不在乎,不用看字都知道,这次真画的是家徒四壁的切云侯本人。

一方面不得不称赞一下何达溪的办事效率,另一方面也真的得惊叹一下金陵扫把星克天克地的余威,宿羽就偷了张把他画得娘里娘气的画像,现在简直点背到家了。

那群卫兵贴完画像,提起浆糊桶走了。
宿羽扯嗓子喊了一声:“那个谁!上来一趟!听见了出个声!”
没舌头伙计敲了敲墙壁,以示这就来。

外面街上没一个人影,趁着伙计正在上楼、还没看见画像,宿羽双臂一撑窗沿,悄没声儿地翻了出去。
他像只壁虎一样从二楼墙上迅速溜到底,三下五除二把那浆糊未干的画像撕了下来,团吧团吧丢掉,然后为了避免空缺位置太扎眼,他把几个时辰前还宝贝似地揣在怀里的心上人玉像拿出来,麻利往上一拍。
切云侯心想:将在外,君命有所不要。劳驾陛下挡挡刀了。

宿羽爬上墙去,刚刚好听见木门被敲响。
他拉开门要了碗素面,一边呼噜噜吃面,一边不失恶劣地在心里骂了吴谲一句:臭小子,让你不听话,让你乱开门。

按照以前的脚程来算,从野狐岭到九回岭,一个来回至少也要花三四天。但现在谢鸾大笔一挥,除了军用驿站之外,把沿途驿站全都分给了各地奸商经营。
奸商有奸商的法子,换马用鸟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还承接了军中换下的头一批烧煤小车,现在在二岭之间跑一个来回,最多就能花两天。

上次那场丢脸的败仗有别的考量。开战一年半,北境边界始终摇摆不定,陇青二州被大周军占几个月,转眼又被北济夺去,全因几年前军中奸细的宿疾,北济人至今对陇青二军的行动都了如指掌——现在奸细居然还掺进了虎贲军。
按照老狐狸谢疆的构想,宿羽卖这么个主将重伤的关子,足够北济人傻乐呵一阵。
趁此机会,衡王悄悄抵达野狐岭,把陇青二军和虎贲军合在一起做对照,发动他看谁都是个漏洞百出的筛子的功力,把军队主力重新洗干净。

因此这一仗又要输、又不能输得太假、又舍不得损兵折将,总之打得虚虚实实,宿羽的心气差不多耗空了,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也眼花缭乱,一不留神,胸口被扯出来一个大血洞,到现在都没长好。
再加上昨晚上被何达溪一脚差点踹出肠子来,宿羽只觉得全身上下哪哪都疼,一时间把两个皇帝都从脑子里扔出去,哪个都不想了。
他把臭烘烘的被子一捂,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实在惨得厉害,宿羽的梦境里是一张巨大的长桌,比谢怀登基那天玉阶前的红毯还长,上面摆满了各色菜肴和一长溜烙饼。
宿羽把几百个盘子从头舔到尾,谢怀在桌子对面撑着下巴等着他。
大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宿羽烦透了他的皇帝身份,谢怀居然配合地没穿黑银缠朱砂的天子制服来入梦,只穿了一身铁黑的粗布短打,手搁在桌上,握着把玄黑长剑,很有种“吃不完抹了你”的架势。

宿羽舔干净最后一个盘子,和谢怀面面相觑了半天,实话说道:“……不行,谢怀,我还是没吃饱。”
谢怀靠回椅子,套着长靴的笔直长腿叠起来搭在桌上,四指朝外一挥,“梦朕充饥顶个屁用。醒醒,找吃的去。”

宿羽灰溜溜从被子里滚出来,拿起唯一的身家——桌子腿——下楼去追荸荠云吞。
他一文钱都没有,腆着脸说:“我昨天没让您找钱,今天能饶我一碗不?”
那汉子倒是好说话,一脸“临死前吃点好”的表情,给了他实实在在的一大碗,连葱花香菜蒜头油都是别人的两倍。

宿羽就站在云吞摊子前吃,隔着云吞香味白气一重重,他吃得心不在焉。
前边不远处的布告旁边,一个穿黑衣裳的高个子把什么东西揣进了怀里,退后端详了一眼,重新裹紧了大氅向前走去。
宿羽还没从珍馐美味卷烙饼的梦里醒来,半天才觉得不对头,把碗一放,风一样跑了过去,在布告前刹住了脚。

——布告旁边的通缉令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撕了,那张长着谢怀脸的“切云侯”不翼而飞!
又捉不到谢怀还揭什么榜,这人是贱的吗?

宿羽磨了磨牙,很想就此撒手回家。
但是想想吴谲还不知道关在哪饿肚子,再想想小皇帝即将变成“小龙包”,再想想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暴露了,指不定会一转头就被北济兵糊一脸刀子。
再想想那张谢怀的画像还挺好看的,他本来打算走的时候还带走……

宿羽认命地再次做贼,抄起桌子腿就拔腿追了过去。
那黑衣人拐进了小巷,他也不嫌热,大夏天里披着布料硬挺的大氅,兜帽严严实实盖住脑袋,走得脚下生风,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北济奸细。

九回岭生民寥落,街上一共连三个人都没有,可宿羽愣是没敢喊,风驰电掣地跟着拐进小巷,蹭地跳过水坑,像只野兔子似的往前窜。
眼看越追越近,那黑衣人身形一顿,大概是发现了有人在追,一时走得更快,被横在小巷中的酒旗一挡,大半个身影就看不见了。
宿羽急了,挥舞着桌子腿一把打开挡住视线的酒旗。同时,他眼前一黑,听见了“砰”的一声巨响。

——不知道是酒家老板缺心眼,还是那黑衣人确实蔫坏,总之酒旗后头有一扇开着的窗户,和宿羽的铁脑门两军相接,竟然不惧豪强,丝毫没有败下阵来,此时正在吱吱扭扭地耀武扬威。
宿羽眼前一片金星乱冒,手一松,桌子腿啪地落了地。他晕晕乎乎转了半个圈,往小巷里爬满青苔的墙上一靠,结果又是“砰”的一声。

宿羽抽了抽鼻子,摘掉凭空扣在头上的木桶,默默抬头向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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