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夫人微微转动着的眼珠子一顿,光影般飞快闪过一道异样的神采,像是欣慰,她破涕为笑,“来人,先让皇后娘娘去梧桐苑歇息。”
萧乾脑袋上灯泡一亮。哟,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施施然起身出了屋,萧乾这时倒分外轻松了。
这安昌侯与胡夫人显然与肖棋并不太熟,今日引他来也并非是真情实意叙叙旧探探病,而是另有图谋。虽然又要来点勾心斗角,但这可比安昌侯给他哭一段要来得幸福多了。
管他是什么盘丝洞,总要闯一闯才知道。
很多时候庸人之恶毒,总比不上奸人之磊落。
虎毒与不毒,也从来与食不食子无甚关系。
梧桐苑在安昌侯府的西南角,算是一间大院落。
廊檐精巧,漆光锃亮,入目便是两排高耸的梧桐树,直拨云天。深秋已至,凛冬将来,宽大的梧桐叶铺满台阶,配着满园白菊海棠,倒是别有一番郁郁秋色。
萧乾刚一坐下,领路的丫鬟就要转身再带着宫人们歇息。
“哎,等等。”
萧乾一把拦住,慢慢找着了点传说中肖棋又骄横跋扈又懦弱愚蠢的感觉,吊着眼睛,语气欠得恨不能让人往他嘴里塞满三斤臭酸菜,“这是干什么?把他们都给本宫带走了,谁伺候本宫啊?一帮臭奴才而已,你不用管,下去吧下去吧。”
丫鬟一顿,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她就说这位三少爷不可能说转性就转性了。
“娘娘,这是夫人的吩咐。”多余理由没有,丫鬟确信单夫人俩字就得压垮肖棋这只纸老虎。
萧乾果然熄了气焰,为难了会儿,手一指:“这个给本宫留下,其他的你带走。”
丫鬟一看,是个垂着头唯唯诺诺的大男人,便没再计较。领着霖铃等一干宫人退下,又有梧桐苑内的两个小丫鬟过来带上门。
人声远远去了。
萧乾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骨头似的往贵妃榻上一倒,长腿伸开,喝了口茶,对着站着的人勾勾手指:“还愣着干什么啊,过来给本宫捶捶腿。”
那人依言过来,一拳头砸萧乾胸口。
已经开始恢复皮糙肉厚的萧大将军挠痒痒都比这痛快,但他的戏精病又发作了。一把抱住人的胳膊不撒手,“哎呦……打得可真疼,你这下死手啊……还有没有得管了,当朝天子谋杀亲夫了啊……”
当朝天子方明珏脸黑如锅底。
萧大将军结束了他的表演,拉着方明珏坐下,正色道:“如何?我没骗你吧,出宫自然是有出宫的好处。天天窝在那一亩半寸地儿,能知道个什么?捂都把人捂傻了。”
方明珏冷漠脸:“所以这就是你让朕假扮太监的理由?”
萧乾干咳一声,哥俩儿好地搂住小皇帝的肩膀:“唉,这能怪谁你说。你这小身板要是假扮个侍卫,杨晋不得抠了自己俩狗眼珠子?”
方明珏不想在这个伤害男人尊严的问题上多做纠缠,顺应着萧乾之前的话题,道:“安昌侯坠马看来另有蹊跷,而且这侯府真正说了算的,是这位当家主母胡夫人才对。”
“而且这安昌侯哭得可是全没道理,”萧乾冷笑,“再如何的不管事,好歹也是个侯爷,就算是真心疼,也不至于在个庶子面前哭丧。这明摆着是要先礼后兵。前边越是规矩得紧,后边便越是凶险。”
说到这儿,方明珏眼波淡淡一转,“如此凶险,你就不担心自身安危,还硬要留下?”
萧乾按着方明珏的手一直没松,此刻一用力,直接将人勾到了怀里,肩膀撞肩膀。
刻意压低的声音像股柔柔的风一般吹进耳朵里,骚动着心尖,“我的安危无甚紧要,我只担心陛下。所以,自此时起,万望陛下勿要离臣左右。”
前半句浪得没边儿,摸不出半分真情还是假意,后半句却冷了音色,竟一时有点万分稳重的安心。
方明珏垂着眼,乌压压的睫羽遮住那一丝半抹流转的清光,薄而苍白的唇微微抿着,挡住那些涌至嘴边的情绪,只泻出一点清淡:“以身涉险,殊为不智。”
萧乾挑眉:“你是不是还想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方明珏抬眼。
萧乾笑得万分无赖:“我可不是君子。谁敢对我小人,我就让他以后再生不了小人。”
方明珏一时没转过来,然而上下文联系萧乾这流氓头子的尿性,立刻便明白了。只能说萧乾的无耻,无时无刻不在让方明珏大开眼界,然后为自己的见识短浅而羞愧得无地自容。
“陛下素来聪慧,不如猜猜他们会出什么招?”萧乾突然凑近了,贴着方明珏的耳朵说。
方明珏已不会再为这种程度的调戏恼羞成怒。
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方明珏站起身,在里间外间的床头匣子里翻了一阵,拿出一块端正的香来,揭开香炉的盖子,甩手抛了进去。
烟岚升腾,竟是一股熟悉的奇异香味。
似清似腻,兜兜转转,萦来绕去,却直扑心头一把烈火。
“果真如此。”方明珏闻着这香,神色冷若数九寒天。
目睹一切的萧乾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陛下,这香没问题,令人情动也并非全是如此。而且……若是真有问题,你这样点上,真的好吗?”
方明珏神色一怔。
萧乾神色无奈,屈指一弹桌上的茶杯,他进门便喝过。
“你……”方明珏恍然。
萧乾对他摇了摇头,笑意莫名:“要是不走这一趟,或许还真要被骗得当裤子。我这么单纯善良,果然不适合玩这些阴谋诡计啊。”
方明珏顿时有点一言难尽。
“上次颂阳殿那香只是诱因,而且并非是你说的那些不痛不痒的奸计,”萧乾沉吟了会儿,一开口石破惊天,“他们想杀你,然后嫁祸给正好过去的我。我猜测……是那瓶凝霜散有问题。那是太医院的?”
“是……”方明珏随意应了声,心口忽然一阵莫名惶急,这让他一把抓住了萧乾的胳膊,“明知是毒……你还喝?!”
萧乾惊愕,显然没料到小皇帝反应这么大。而方明珏在贸然出手之后,突然觉得好没道理,强压下失态的异样,收回手,冷淡嗤笑:“话都说不清楚,也不知这一回是不是要嫁祸给朕。”
这才是正常反应。
萧乾疑惑,难道刚才那香真有毒?要不然小皇帝怎么突然吃错了药一样?
正要顺杆爬捞点好处的萧大将军突然神色一变,轻轻拍了下方明珏的屁股,“来人了。”
第10章 幕后难明
肖弈触到房门的手顿了顿,改推为敲。
瞅了眼映在窗纸上,天光剪下来的那片影子,萧乾清了清嗓子,“何人?”
“二弟,是我,你大哥。”肖弈温和的声音响起,乍一听声音再配上他那张病弱苍白的脸,还真有几分欺骗性。
然而萧大将军一点都没被欺骗,他眼里挂着刀子冷笑,王八蛋子,朱昆都叫我一声大哥,你还给我充大头萝卜来了。
萧乾一脸惊喜地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大哥!”
叹为观止的方明珏:“……”
按照套路,作为一个没了娘的庶子,在正夫人还很强势的情况下,肖棋必然是处处受欺压,哪哪都遭罪。而这个时候,如果生命里出现一道光,比如这位笑得如同阳光般温暖的世子大哥,以肖棋的脑子,肯定是被对方骗得团团转,被卖了还帮着数银子。
所以,即便没有肖棋的半点记忆,萧乾也能将肖棋面对肖弈的模样猜个七八分。
果然,看到肖弈的嘴角笑容更盛,萧乾明白自己猜对了,也笑得十分高兴。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鬼胎。
“大哥,快里面坐,”萧乾引着肖弈进屋,殷勤地亲自动手给他倒了杯茶,一脸傻白甜痴呆笑,关切道,“大哥,你怎么过来了?今日风大,你身子骨弱,小心受了寒。”
肖弈看了眼推到自己面前的茶杯,咳嗽了声,摇头笑道:“无妨。你我兄弟许久未见,为兄也甚是想念。”
萧乾羞赧一笑,差点把旁边演木头桩子的方明珏给恶心哭了。
“二弟,在宫中可还习惯?”肖弈似乎也被恶心到了,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嫌恶,但面上仍是谦谦君子般温和有礼的笑容,眉眼细长,似乎还沾染点愁苦,像是在为萧乾担忧。
然而在戏精萧大将军面前,他这点演技根本不够看。
萧乾一分冷三分苦地扯了下嘴角,“无非那样,哪儿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大哥应该也听说了吧,前些日子御花园里,皇上……”说到此处像是恨极,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欺人太甚!”
“皇上毕竟是皇上。”肖弈叹息道。
萧乾强压着怒火:“他这分明是有所图谋!”
“图谋?”
肖弈像是有点看不下去萧乾的愚蠢,轻柔的声音也陡然变冷了,他警告地看了萧乾一眼,“二弟,别忘了,他就算再落魄,也还是名义上的皇帝。常裕禄手底下的狗听见了,能咬死你。”
萧乾咬牙。
肖弈的声音转为安抚:“好了,二弟,男子汉大丈夫,不要为这些小事斤斤计较。皇帝既然想女人了,此次回去你便从府内带上两个,驯服好了,无论恩宠在谁,总不会耽误你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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