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见方言眉头微皱,叹了口气,道:“前些日有人给你家送过东西,用篮子装着放在院门口,篮子下面有一块新布,”顿了顿,又看着方言道:“那送东西的人就是我,我与你爹是旧识。”
听他这样说,方言稍稍放了点心,至少他爹应是认识的。
那人又道:“且让我进屋吧,我有些事与你说。”
想着来者总是客,这人也不像是来找事的,方言便将他请进了堂屋。
两人坐在凳子上,静默了一会,那人开口介绍了自己。
方言才知这来人叫张秀,竟也是张庄的人,不过张秀家住张庄西面,本来离的就远,张秀也不常出家门,是以这些年方言竟都没见过他。
介绍完了自己,张秀便将一张银票放到桌子上面。
方言看着那张纸,可怜见的,长了十三岁,他竟连银票都没有见过,又不识字,看着那张纸,他皱起了眉,也没好意思问这是啥。
张秀看他盯着银票看,便道:“这里有三十两银票,县里的钱庄就能换成银子。”
竟然是银票,方言一愣,稍稍抻脖子瞅了瞅银票的样子,眉头则皱的更深了,有些疑惑,这张绣拿银票来干嘛?
张秀见他皱着眉,也不见惊喜的样子,突然就有些忐忑,他定了定神,道:“这三十两是我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可与你作嫁妆钱。”
嫁妆钱?听这话,方言疑惑道:“你为何要给我嫁妆钱?”
张秀也是一愣,道:“方仲没与你说过我?”
方言摇了摇头,道:“不曾。”
听闻方仲从未提过自己,张秀有些怔愣,又问:“见那篮子,你爹也从未与你提起过是谁送的?”
方言摇了摇头。
“昨日不曾说?”
方言仍是摇了摇头,他确是第一次听说张秀这么个人。
张秀手里攥着那张银票,起了褶子,他也没注意,眼泪自眼里流出来,顺着两颊滑了下来,显是伤心至极。
方言见他这个样子,便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磕磕巴巴道:“你莫哭啊!”
张秀眼睛看方言,又像透过方言在看别人,讷讷道:“诚于中而形于外,慧于心而秀于言,我以为他还是与我有情的,如今看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说罢那张秀一起身,道:“今日多有叨扰,告辞了。”一拱手便转身跑走了。
方言见张秀的身影一会便不见了,不由的叹了口气,这人还真是有些奇怪。再一低头,便见那张皱了的银票,张秀竟然没拿走,还是忘记了?不好下结论,又不知这张秀家住哪里,方言便将银票收了起来,想跟方老二商量了再说。
中午送饭的时候,方言将银票的事忘了,待到晚上脱外衣准备睡觉时,看到飘落而下的银票才想起来,便又将外衣穿上,去找方老二。
“爹,你可睡了?”
方老二听见方言的问话,道:“还没睡。”
“我有些事同你说。”
“进来说吧!”
听见方老二应了,方言才拿着油灯,推开方老二的门,进到东屋。方老二外衣还没脱,连被子也还没有放。
见方言进来,他适应了一下光亮,便问:“言哥儿,有什么事?”
方言问道:“爹,你可认识张秀?”
“张秀?是认识的,”方老二顿了顿,又奇怪道:“你怎得问起他了?可是有人说些闲话与你?”
方言见方老二果然认识张秀,便将银票拿出来给方老二看,并将早上的事说了一遍。
方老二拿着银票,有些惊讶,显是没料到张秀竟然会这样做,他看了看方言道:“言哥儿,这张秀……”
原来这张秀乃是一个哥儿。张秀的阿么曾经是张庄的人,后来机缘巧合嫁给了一个秀才,张秀十岁的时候那秀才出去赶考,便没有再回来,张秀的阿么也病死,张秀便又回到了张庄,投靠了村里的亲戚。
张秀本生的有些黑,又不知为何眉间有了一道伤疤,亲戚看他可怜,将村西头的旧屋子借给他住,张秀便留在张庄生活。
一个哥儿,又坏了相貌,那时村里的小孩子都叫他丑哥儿,也没人跟他玩。
方老二本就有些闷,不善言语,村里头孩子们欺负人的时候,他也从未参与过。有一日他去村子西面的树林砍柴,见张秀拎着桶水晃晃悠悠,便上手帮了忙,二人自此便慢慢熟识了,也算是日久生情。
这张秀别看长的不出彩,竟是个识字的,而且还会些文章诗句,他曾与方老二道他的名字便是他爹取的,出自“诚于中而形于外,慧于心而秀于言”,也曾羞怯的问方老二,觉得方言这名字怎么样。
可惜二人终究没有在一起。待到成婚的年纪,方老二的父母虽然知道张秀,但是嫌弃张秀的样貌,便打心眼里不同意,最后给方老二定了刘村的刘芸。
方老二不敢违背爹娘的意思,在与刘芸定亲的时候,便与张秀断了来往。
方老二爹娘在家是不会提张秀的,方老二也不会主动提起,所以刘芸一直都不大清楚二人的这段往事,方言自然也从未听说过。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张秀竟是个深情之人,当日方老二与他断了联系,他本也伤心,心知方老二是个孝顺的人,心中虽有怨恨,也抵不过孝道。后来听说方老二家的大哥儿竟然取名叫方言,便觉得方老二应是对他有请的。
这张秀也是坚强,他以织布为生,先是想办法交了六百钱的罚钱免了官配,后又坚持自己这么过了十几年。
待到听说方老二腿断了,刘芸跑了,他便小心翼翼的送了东西,见东西被收下了,便以为方老二应是还念着他的。
等方老二与刘芸和离之后,他等了些时日也没有等到方老二,昨日便去田地里寻方老二,想问个明白。
只是方老二如今心里想的都是方言,想着和离那日方言喊得那一声娘,想着方言的嫁妆钱,想着自己不能再亏了方言。
恰逢张秀来寻他,想起张秀送的东西,心里乱糟糟的,他便随口道:“方言的嫁妆钱还没有着落,我们的事且再说吧!”
谁知这张秀隔日便将积蓄送了来。
听到这里方言也觉得这张秀应是对方老二用情至深的,显是要比刘芸对方老二好上太多了。
方言看着方老二,方老二如今已过而立,自方亮没了以后,整个人更是显得老了许多,他道:“爹,你待如何?”
听他这么问,方老二也不知怎么办,家徒四壁,再娶张秀也是多拖累个人,更何况家里连礼钱都出不起,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如今咱们家艰难,不应拖累别人。”
方言看看他爹,又想想自己的名字竟然有出处,不知怎得便有些小骄傲,想着张秀这人坚强如斯,很是佩服,便道:“爹,别的我不知道,但是若咱家有难,有人肯帮忙,这份情谊我定是会感激一辈子的。”
方老二听了他的话点点头,“是应感恩的,你且去睡吧,银票便留在爹这里,容我再想一想。”
方言听罢,拿起油灯往外走,走了两步复又回头,问方老二:“爹,你说我的名字真的是因着那句什么秀于言起的吗?”
方老二见他问这个,竟似有些不好意思,怒道:“你问这做什么,赶紧去睡觉!”
许是头次知道自己的名字带着书卷味,方言这一觉睡得很好。
待早上起来洗漱,没见方老二,方言以为他昨夜没睡好,会晚一些。等饭做好了,方言便去叫方老二,叫了半天门没人应,推开门一看,方老二已不再房中,这时方言才有些纳闷,这么早他爹去了哪里?
在饭桌边坐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方老二才回来。
方言见人回来,便问:“爹,你干嘛去了?”
方老二道:“我去还银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方言:兔作者,我的戏份怎么不见了?
兔作者抠了抠鼻子,道:“哪里不见了,这不是还在么?”
方言:我说的是我与大宝的戏份,感情戏!
兔作者将身后的门关好,道:“大宝最近出差了,你再等等吧!”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还银票?方言想想也是,不应占了别人的便宜。
谁知方老二又将银票拿了出来,方言见了有些疑惑,问道:“可是那张秀不要?”
方老二摇了摇头,道:“我未寻见人,听张秀的亲戚说他今日一早就离了张庄。”顿了顿又道:“许是要出家了。”
“出家?”哥儿出家要去寺庙吗?县城都没有,至少得去府城才行,方言皱起了眉,又问道:“已经走了啊?”
方老二也不知听没听见,低着头,抓着银票,忽然他抬起头,问道:“言哥儿,你可愿有个阿么?”
听到这话,方言便知方老二的意思,想着方老二不娶这个说不准还是要娶别的,这张秀,便只冲名字,他也喜欢,便道:“爹,你且去追吧!”
方老二听见他这话,脸上便有了欢喜的颜色,也不等方言再说些什么,便转身跑了出去。
方言想回屋去拿银子的动作,就那么顿在了那里,这急匆匆的样子,怎么感觉爹年轻了许多,方言摇摇头,自己吃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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