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楚风雅正走到床边摆弄帘勾,闻得宋功勤的顽笑话,动作猛地顿住。察觉到他异状的宋功勤这才想起,楚风雅尚年幼,大概也脸皮子薄,自己这话说得孟浪,实在失礼。正想要道歉,却听楚风雅轻嗔道:“这等事,你倒懂得多。”
这一回,轮至宋功勤怔住。听楚风雅言下之意,药人的用法竟确是此等方式。如此说来,刚才自己的轻慢说辞倒是对不住那些无辜药人。“只是歪打正着罢了。我哪知晓这歪门邪道。”他讪讪回道。
楚风雅复而回头转动起帘勾,左边转两圈,右边反向转三圈,很快,芙蓉翠帐向两边移开,露出一道暗门。
很快,楚风雅便当先走入暗门。想来对方已是轻车熟路,可宋功勤仍不觉担忧意外变故,他闪身紧随其后。密室幽暗,楚风雅点燃了一个火折子照明,宋功勤依稀能见到这个不小的密室里竟有九个之多的药人。该九人个个神情呆滞,眼见宋楚二人走进房间,他们却毫无反应。
楚风雅取出药瓶,微微踌躇后倒出一颗药丸送进最近的那个药人嘴里,之后,用不确定的目光望向宋功勤。宋功勤明白对方犹豫甚么。这些人痴痴呆呆,自不会配合,凭他们仅两人之力,要将这些人搬走实在不可行,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使药人们清醒过来,自己跟着两人离开。另一方面,谁知道眼下这紫色药瓶中的药丸是否的确是解药?万一有害,给这些药人服下,不啻间接害死九条人命。稍稍稳妥的方法便是先只一人试药,可与此同时,这所谓解药即便见效也不在一时半刻,先是试药,后是等众人解药见效,他们耽搁时间越多,自然越多一分危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眼下他们却还拉着九个无辜平民一道立在这道墙下。
之前故意说“死马当活马医”的楚风雅不敢同时给所有人喂药,自是因着不知手中的药是否铁定无毒。不过,先不论是否有效,是否有毒这点,宋功勤倒是有十足把握。此刻,他伸手讨要药瓶。“虽说还不如蒙古大夫,但这药吃不死人应该没错。不信我可以试给你看。”
楚风雅立即将药瓶死死护在怀中,瞪眼轻斥,“谁许你胡乱试药了!”话音未落,又觉得这句不妥,赶紧补充道,“我这是怕药丸不够用。”
宋功勤心中一笑,暗道:你分明是担心我。随即又心生感动,想两人才相识没多久,楚风雅对自己倒是颇多真心。
暗室另一边,楚风雅已然将药丸分食给所有药人。不知那位毒主人制药能力如何,若太差劲,没准这解药甚至要几个疗程方才管用。如若那样,他们就得另谋他法。当然,一时半会儿,等等尚算得必要。待喂完药丸,楚风雅退到宋功勤身边,同他一起静待观察药人。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宋功勤下意识往密室关上的暗门望去。他的听力尚可,能确定柯策尚未回到卧室,但入夜愈深,柯策随时可能返回,宋功勤无法保证他们不会被堵个正着。
注意到宋功勤望向暗门的视线,对此间打探得更透彻的楚风雅安抚道:“你放心,即便柯策离了书房,他也极可能去东院休息。”
“东院?”宋功勤不禁疑惑。皇帝有各处行宫也就罢了,一个正常人在自己府上难道还需要建两套卧房?
楚风雅解释道,“那东院自然是住着人的。”说着,又不自觉吐露内心疑惑,“其实我觉得那就是个普通的庄稼汉。”他把话说得云里雾里,宋功勤听得分明却也听得糊涂。“那柯策去别人的院子做甚么?”
宋功勤本身问得无心,被问的楚风雅却被问恼,他睁圆着眼瞪宋功勤,急声道,“真是榆木脑子,自然是行……行夫妻之间的事。”他的脸上有□□,看不出脸色,但仅此一句,耳骨便已红透。
宋功勤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些药人都是壮汉。柯策要“采”这些药人,自是爱好特别。他本身对此毫无偏见,倒是楚风雅近乎气急败坏的反应让他看着不觉莞尔。他忍着笑凝视向无端恼怒却也因此无端可爱的少年。忽而又想:风雅看起来不似不齿这一行为,倒更多是害羞。
察觉到宋功勤打量目光的楚风雅伪怒掩羞。“看我做甚么!”
宋功勤赶紧收回视线,替对方转移话题道,“你说万一柯策回来……”话未说完,他便听得暗门另一侧传来小小动静。
楚风雅自然也是听见,为此又好气又好笑地瞥向宋功勤道:“你这说话,比算命还灵。”
宋功勤并不慌神,他果断安排道:“若柯策只是回来休息,我们便等他离开再议。若他走进密室,你去把着门,让他不及出去招人,想来柯策平时不至允许下人靠近他的密室,有些动静大约不会被察觉。只要他仅独自一人,我来对付他。”
看得出,楚风雅对此计划颇为不服,不过,稍稍迟疑后,终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小声嘱咐宋功勤道:“可千万小心他的毒掌。”
楚风雅说得慎重,宋功勤听得温暖,后者微微一笑,道:“你放心。”
说罢,两人同时侧耳聆听暗门另一边的动静。也不知运气算好算坏,暗门外的人应该便是柯策,但他没有进入密室,反是在床上躺下后便没了动静。想来柯策今晚决定在自己床上入睡,这真为难了密室里的两人。他们此刻打开暗门,势必惊醒柯策,别说无法偷袭,只怕反倒曝露了自己的行踪。可话说回来,若不出去,那就只能在这小小暗室过夜。
原本就散坐了一地的药人此刻已一个个闭眼睡去,也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的确困了。他们的呼吸正常,身体状态教人也算放心。宋功勤低头望向楚风雅,建议道:“不如你稍歇片刻,我守着即可。”
楚风雅也不客气,闻言便席地而坐,伸手轻拍身边,抬头示意宋功勤也坐过来。“你总不能站一个晚上罢?”
宋功勤吃得惯苦,还真能站一个晚上,只是此刻自不必要。他跟着在楚风雅身边坐下。
那些药人全不讲究,或横或竖胡乱躺满一地。楚风雅却在意仪态,选了个角落倚墙闭目休息。原本已是烟花三月好天气,密室里更是温度舒适,想来楚风雅不至寒冷,可宋功勤眼见对方双手环胸似是畏寒的姿态,便脱下外衣替对方披上。
楚风雅还未睡着,自是听得到这一番窸窣声,他本未作出反应,待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衣料,才抬眼望向宋功勤,想了想,轻笑道:“你把衣服给我,若着凉,可不许怨怪我。”
宋功勤一本正经回道:“自然怪我自己,怎的不生个更强健的身体。”
楚风雅眼中笑意更盛,他毫不客气用宋功勤的外衣将自己裹了裹,重新低头入睡。只着中衣的宋功勤并未感到凉意,不过为打发时间,他盘腿打坐运气练功。不多时,便听得身边楚风雅的呼吸声变得深而绵长,想来这小少年生得无忧无虑,眼下情况,竟睡得如此安心。
所幸,一夜太平。
由于在室内,宋功勤看不见天色,但些许能把握时间的流逝。待有个药人迷迷糊糊从地上坐起,宋功勤猜想应是一夜过去。他转头打量向同样望向他的药人。在昨夜,这些药人失智至连看都不知看宋功勤二人一眼,而此刻,那药人纵是一脸茫然,也好歹有了犯迷糊的能力。宋功勤猜想药物起效,询问取证道:“你可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药人没有回答,他不解而不安地打量四周,紧声反问道:“你又是甚么人?我怎么会在这里?”
任何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幽闭环境,大约都冷静不到哪儿去。随着愈发清醒的神智,药人的情绪也愈发焦躁恐惧起来。他忽然起身,往密室的门扑去。事实上,宋功勤一早便料到对方极可能因为惊惧而失控,可他终究不忍不容分说地制住这个无辜又可怜之人的穴道,只是,他想说清道理,对方却不给时间。眼见对方就要扑到门上一边大喊一边捶门,他只能取出如意珠,弹指击中对方穴道定身。
密室外的人应该听不见此番动静,不过,墙角的楚风雅慢慢醒转过来。他也不以为方才情况有多紧急,只懒懒眯着眼看宋功勤,相当不应对时机地开口道:“你暗器使得不错。”
宋功勤闻言笑道,“你若喜欢,有机会我教你。”生性豪爽旷达的人说得的确真诚,这并非师门秘技,他乐意倾囊传授,只是,脱口道出后他不觉有些后悔,少年性气,怕是骄傲到反而会不满这样的说辞。
不成想,楚风雅眼睛一亮,畅快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宋功勤心中莫名欢喜,他又点头应了声,才走到被定住不动的药人面前。“你且定一定神,听我细说。”他注视对方沉声低语道,“你的确被人虏来关在此地,但我们是来救人的。我们现在还在敌人巢穴,必须秘密行事,你再惊慌,也莫闹出动静来,行吗?”被他点穴的药人心思简单,也不疑有他,大抵理解了现状后,转动眼珠表达听懂。
尽管对方表现如此,宋功勤实际仍有一丝疑虑,毕竟眼下情况非比寻常,方才药人又是如此激动,只怕情绪无法如此轻易平复,但他素来厚道,不愿委屈已惨遭不幸的药人,微作踌躇,便伸手解开了对方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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