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忽地冷笑一声:「你武功懈怠,退步了不少吧?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去镖局,而是送你进酒楼帮厨!」
陆之霖忙道:「我没懈怠,每天都有练的。我是在想,武道既然能与天地感应,那么只闭关寻求突破,必然是缘木求鱼,真正的武道在山林石室,更在天地日月,茫茫宇宙,甚至也有可能在一茶一饭,和心爱的人晨昏相对。也许旁人静处时,能让自身精进,可是我的方法却并不是这样。我想,这大概就是宗师们所说的道。我的道,就是平平淡淡地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王越沉默片刻,忽地厉声道:「臭小子,偷懒还有理由了你?信不信我一巴掌就能打死你!」
陆之霖看到他拿起碗要砸,却说是「一巴掌」,显然心不在焉,在思索自己说过的话,然而转瞬就变了态度,连忙退了几步:「好吧,我去练武啦,待会儿再来看师兄!」
「都说了不要再叫我‘师兄’!」
陆之霖露出了欢喜之色:「那我叫你‘越哥哥’?‘越儿’?」
「砰」的一声,碗被摔到地上,粉碎。
陆之霖讪讪一笑,转身就走,口中嘀咕道:「果然没有这么容易啊……」
王越面色深沉,看着地上那半碗流淌的豆浆,许久不动。
陆之霖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实是难以分辨。但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会知道这个答案。可恨的是自己,竟然为他几句话扰乱心境,波澜一起便再难平复。
不过,陆之霖的确是一个专注的人,从他练武开始,便执着地沿着一条路而去,不回头,不迟疑。若说当年王越还在山顶,几乎看不到山脚下他的身影,但现在他已能感觉到陆之霖追赶的脚步。
人与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练武时某些经脉容易受伤,但有些人却不会,体质极强的人,便是所谓的根骨优秀。他根据陆之霖的体质,修改过他的功法,使得他在练武的过程中不会频繁地产生暗伤,少走了许多弯路,可是陆之霖在面对众多高阶武功秘笈时仍能心无旁骛,分别后也未停止努力,如今看他,又比当时成器了许多。
他收的好几个聪慧侍童,待他们如入室弟子,但没有一个像陆之霖这么坚定执着,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是三心二意,什么武功都吵着练一练,到后来又没了兴趣。就连他自己,有时也会思虑过多而迷失方向。若他如同陆之霖一般的赤子之心,或许就不会有今日走火入魔的灾祸。
但这世间又岂有这么多如果。若他当真如此单纯,昔日就不能庇护母亲,甚至连自己都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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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早春时节,早上偏寒。王越虽然昨夜受了冷,但没有大碍。回想起来,迷迷糊糊的时候,陆之霖曾经给他喂了一碗姜汤,驱走不少寒意。他已无处可去,未料到自己竟在陆之霖这里,得到了从来渴望不可及的温暖。他本以为不会在乎这些,可是真正得到的时候,却很快就被撼动。
母亲现在只想着讨好梁家,托庇于梁家这棵大树,却从未想到,梁家还想依附于他。这世上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实在太多,梁兴言也是其中之一。就算梁晏能篡位成功,梁兴言也未必能成为一个好的继任者。而且皇帝有一盒承露丹在手,到底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假如他现在还相信天意的话,可能天意是要他不要插手,而且他现在身体虚弱,实力发挥不到两、三成。
太师府不会再去,侯府因为京城会有大事,他也早在进京后不久就让府中的心腹下属离开。京城中实是再无值得他留恋之处。
床边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叠好的衣裳。他的唇角柔和了许多。陆之霖看似活泼好动,还是挺细心的。
他加了衣裳,往院子而去。
这是一处被抄家查封的宅邸,已有许久未曾被人打扫,院子里种了许多柳树,柳树的枝条抽了芽,鸟儿在枝头轻快地鸣叫。
陆之霖赤裸着上身,拿了斧子在劈柴。那斧子磨得很亮,落到木柴上,仿佛切豆腐一般,不疾不徐地顺着刀锋分成两半。
他光滑的背脊上闪耀着晶莹的汗水,年少的躯体矫健轻灵,像是蕴含着无限生机。让王越想起了昨天晚上,从自己身后环住自己的双臂。
他并不在意伴侣是男是女,只是被陆之霖示爱以后,他忽然发现,原来爱侣是男子可以省很多事,毕竟以他不喜欢给人解释的性格,娇滴滴的女孩子更容易钻进死胡同里,不断和他抬杠。而通情达理的女子,他却只会留给别人无尽的寂寞和伤心。
越想越是发觉,陆之霖是最好的爱人,王越不由得按住了眉心。怎么自己在内心深处总是在为陆之霖说好话?难道他竟然三言两语就被陆之霖说动了?
若是冯云舒找上门来,陆之霖又左右为难了,又该如何?自己何等身分,到时怎能和一个镖局之女计较。
陆之霖已然收了工,用帕子擦了汗,转头看到他神色阴晴不定,于是灿然一笑,解释道:「师兄,我刚才练了一趟剑法了,这柴火是劈着晚上用的,白天烧的话,会被人看到炊烟,只好将就着到外面买。师兄午饭想吃什么?」
「不想吃。」
「师兄没有胃口的话,我去买点咸鱼回来蒸豆豉,做点稀饭吧。小路也喜欢咸鱼,可是它吃不了咸的,只能闻闻,哈哈。」
「小路是谁?」
「就是那只猫,师兄见过它的。可惜我出来匆忙,忘了带上它。」
「嗯。」
「我们回小隐山把它找回来吧?到时我们两个人住在一起,吃完饭,晒着太阳逗逗猫,不知多快活!」
王越面无表情地道:「我饿了。」
「呃……我马上就出去买吃的。」陆之霖也不知道师兄怎么能在前一刻说吃不下,没过多久就会饿的,也许他是被咸鱼说动了也不一定。当下迅速穿上衣裳,准备动身。宅邸的正门还是被封条封住的,他一直都是翻墙出入。
在快要转身时,他忽然停下,上前抱住了王越的腰身。在王越快要动怒之前立刻松开,笑嘻嘻地道:「师兄瘦了不少,我要努力,把师兄养胖一些才行。」
王越分不清他是真的只是想看他瘦没有,还是单纯想揩油,但瞬间接近的气息却让他耳廓微微发烫,面色登时一沉。
陆之霖笑了笑,转身离去。
第十四章
王越看他走远,忽地扬声道:「出来吧!」
一个灰袍布衣男子从屋檐上飘然而落,向王越行了一礼:「侯爷。」
「有什么事?」
东陵王府的侍卫首领齐修也不疑惑他为何能察觉到自己,垂首道:「启禀侯爷,府里的人该离开的都离开了,属下在府中留守,接到了大人的密信,请侯爷明晚动手。」
明晚……按照他身体恢复的速度,还要三天才能恢复八、九成的实力,明晚只怕他无法前去。梁兴言若是知道自己那一扑害得梁家大厦将倾,也不知会不会后悔。
王越的唇角露出了一抹讥嘲:「知道了。你不必再留京城,早些离开吧,很快就要有大事发生了。不管事情会如何,侯府都不可能存在。」
齐修没有多问,将一只包袱呈到王越手里,深深地弯下腰去:「请侯爷好好保重。」
王越嘴角抽动一下,露出了一抹笑意:「你一向冷静,怎地今日婆婆妈妈起来?去吧!」
「是。」
不同于陆之霖的轻快矫健,齐修像是一道灰色轻烟,身形飘忽而去。独留王越背负双手,看着阴沉沉的天。若是到最后没有改朝换代,皇帝定然不会放过自己这个帮凶,若是被梁晏谋朝篡位成功,梁晏思及他武功惊人,梁兴言又得罪过他,也不会放心他再留在京城。
然而江湖是比京城更广阔的所在,此件事一了,他也没打算再留此地。知道他真实身分的,都当他是贪慕京城繁华,眷恋权势,然而他只是在还债而已。不管母亲和梁晏用意为何,他们毕竟抚养过他。只要最后这件事办完,便是天高地阔,京城再也困不住他。
即将解脱的喜悦和大战前夕的凝重同时袭来,他忽然心生感应,看到屋檐一角有一片衣袂,正是陆之霖的白裳。
「蹲在那里看什么?还不给我下来!」
陆之霖讪讪地跃下墙:「发现没带钱,回来拿就看到了,可不是我故意偷听。」
「听到了没什么,不要到处乱传就行。」
「好。」陆之霖非常爽快地答应,「你们刚才说的动手,到底是做什么,要不要我帮忙?」
王越顿了一下,忽地盯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陆之霖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我的武功是不如你啦。不过你现在有恙在身,不方便和人动手。我去正好,保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说真的?」
「师兄吩咐的,我什么时候没有办到?」
「此事十分凶险。你先说你的轻功练得怎么样了?」
「赶路的时候没事就练,很熟的。」
「若是有十个先天高手围攻你,你能逃掉吗?」
陆之霖仔细想了想,才道:「只是要逃,自然容易,若是拼尽全力,可以击伤三、四人,还能顺利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