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朝阳破晓,浓云迷雾被万丈金光刺破,战斗已经要接近尾声了。刺眼的光照下,脚下的泥土都是血红色,满地都是尸体,人的尸体,马的尸体,魏弘身上也有伤,肩膀挨了一刀,盔甲都被砍破了,血流在身上,身体与战衣被血液紧紧黏在了一起。
撑着身体,终于等来匈奴已经被包围成了一团的消息,外圈的弓箭手围着匈奴主力,虽也有余部逃脱,但这也已经是匈奴的大部分主力,加上战死的那些,数十万大军,只怕只剩不足十万人了。魏弘咬着牙,他有些脱力,整个人有些不灵便,握刀的虎口已经撕裂开,然后被血污盖上,混着尘埃与泥土,不知道是深到了哪里。
一连三场战役,魏弘的身体过度疲惫,视线都有些模糊了,得到捷报的那刻,一个人从冲他而来,连滚带爬扑到他马下,扑通跪下,魏弘努力从沾着泥浆的脸上分辨来人,好一会才看出来人是景承宇边上的卫兵,一颗心瞬间就沉了下去。那卫兵仰头看他一眼,满脸泪痕,突然就垂手撑地,头死死的埋了下去。
魏弘策马而去,景承宇人在竹架之上,身上插着好几支羽箭,胸前的翎羽尤其显眼。
魏弘差点从马上跌下来,死死拽住缰绳,才勉强下马。走到竹架边上,边上的人冲他摇头。景承宇胸前的那一箭伤及心脉,大罗金仙只怕也是救不回来了。魏弘抓着景承宇已经僵硬的手,张张嘴,干涩的嗓音却没发出声音,过了半晌才听他嘶哑的说出话:“八百里加急,告诉皇上……”
紫辰殿内,加急书信一收到,景既明只一眼,双眼一黑就倒了下去。景云手中的茶杯落到地上,碎成了三瓣,冲过去:“父皇……”
将皇帝安置到床榻,太医急急赶来,景云拾起那跌落在地的急件——凉城夜战,昭平王薨。景云的脑子的有一刻是空的,他想过他跟景承宇斗到最后的各种结果,他甚至想过自己会败,再然也想过景承宇落在他手上的各种死法,却是没有一条是他现在看到的,他竟然命陨疆场。
景既明还在昏迷,景云将那急件完完整整的看了又看,那个从他一出生便与他为着各种事情争夺的大哥,那个一心只想着算计自己的大哥,连临去疆场都要说些让他堵心的秘密的人,那么个如狼似虎的人,竟然会为了他原本一直视如草芥的升斗小民死在了战场之上。
景云捏着那单薄的折子,记起出征前那个冲着光亮狂奔的高大背影,就算那个人与他之间隔着那么多的仇怨,景云眯一眯眼,景承宇,最后的你,倒是壮烈。
第52章 手足
景既明躺在龙塌之上,景云不远不近的站在床边,看着面色不佳的皇帝,然后眼睛往下瞟了一瞟,看一眼那龙床下刻着的纹案图样,看不出有什么不自然的接缝。太医的长针小心的收回,一会之后,景既明悠悠的醒转来。景云赶忙上前,跪在自己的老父皇床头,握着那只枯稿的手。
景既明看着他,他一直都担心这个小儿子,觉得太过文气,不像他那几个兄长,怕他会怎么样,自小便不怎么表现对他的疼爱,可如今都走了,他才发现那个他以为无能的小儿子,成了最后胜利站在那里的那个。指尖尖锐的指甲用力的抓住太子的手,微微侧着头对他的水上儿子说:“云儿,你大哥他殉国了。”景云咬着唇,面有哀痛的点点。然后他看见他那个他以为一直没什么多余感情高高在上的父皇,布着皱纹的眼角沾染了不寻常的光亮,竟是眼泪。此刻泪水从眼角冒出,滑过脸庞,落在那玉枕上,也落入景云的眼中。
初为人父的感情是很微妙的,而彼时的景既明还只是个皇子,自然对自己的第一孩子的感情也是有所不同的。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早就忘记了,可是就在今天,他记起了当他第一次抱起这个世上第一个留着他骨血的小不点,他的担心忧虑,那么个软塌塌的小娃娃在他怀里,他感到更多的却是欢喜。
景既明挣扎着要坐起来,景云赶紧帮着他,往他身后塞了个美人靠,然后父子相对,看着,景既明摸着景云的脸:“宇儿自小便喜欢刀枪,小时候还说要做大将军。”说着笑了一笑,“如今他得偿所愿,而父子一场朕却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云儿啊,如今与匈奴的战事已经到了最后,朕想啊,你大哥当时说的没有错,御驾亲征……”
景云的脑子飞快的转着,为什么景既明突然要御驾亲征他不去深究,但是皇帝若不在,他是太子自然是要行监国之职,如果路上不安稳,皇帝没能回来,那他自然也是顺位而上,继承大统。可是……
景云很快便来口:“父皇的旧疾一直侵扰,如今又因皇兄……儿臣是大夏太子,就让儿臣为父皇去这一趟。”景云的眼角下弯,长睫落下一片阴影,“儿臣会将皇兄带回来。”
景既明看着他,苍老的双手握着那只有力的手掌,加重了力气,却没有说话。
老皇帝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自己的兄长战场殒命,不管景既明是真的突然因着大儿子的死浓郁起了本来单薄的父子亲情,还是又是另一种试探,这个时候景云都不可能让他亲赴疆场。
慕博衍得了消息,景承宇真的死了,那原本担心的京城之乱便没了影踪,没想到这会是他的结局,景承宇再修三辈子,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孬种。只是景云要以东宫之名去前线,眸中的晦暗深了几分。
京生是过了两天才发现异样的。那个慕博衍太不对劲,而屋里的“王爷”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给赵管家。京生的手都是抖的,这个主子从来都是做好了所有安排,唯独却将自己略了过去。王爷说,此去北境,他会完好回来,可最后却还是交代——京生,若是真的有什么万一,这中兴王府也是散了,这些年私下弄的产业,你好好打理,只要有命,我总会联系你的。
京生的心突突的跳着,小心又小心的将那页薄纸折好,塞进自己怀里,长揖道:“夜已深了,王爷请早些安歇。”
景云一行到了北境,此时魏弘已将匈奴逼至了定州,再往后,可就是昱凉山了,过了山,匈奴只能退回自己老家,并且是被夏军追着遁逃荒漠,所要付出的代价只怕较之七年前要更惨烈。
慕博衍一路都小心的隐藏着自己,加着姚安歌的关照,景云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他。太子要亲赴前线的消息一传出,景豫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去见这个打小就没说上几句话的弟弟。北湘王的封地差点被匈奴侵占,在朝廷援军没来之前,二殿下派人助何志奇死守上谷,也算是为这家国尽了力。而太子一路北去,必定要经过他的封地,欢迎东宫之驾,然后一路相随,跟着去封赏那些将士,其中还有他府里的人,又有何不可。
人群中的慕博衍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那张脸像极了宫中那位九五至尊,尤其是眉下黑色眼目如一滩浓得化不开的墨,连着那份大气也是像,可惜了,那一双足,可纵使如此,却也仍旧一步一筹划,让自己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的目的地。慕博衍以前觉得景云是那个从不弯曲的人,觉得这天下,也只有景云能撑得起,如今看来,景豫也不惶多让。可惜了,二虎相争,定要有一亡的。
景豫的耐性比想象中要好太多,景云来了那么多天,他对太子的礼做得足足的,谦虚温和,没有一点其他心思。甚至让景云觉得这个二哥较之另外两个兄弟,才是手足该有的样子。可慕博衍知道,景豫有所行动了,景云来北疆不是打仗的,他是来恩赏三军的,是来看一眼这些守疆卫国的战士的。而京里皇帝已经缠绵病榻,景云如今是整个大夏的重点,只要他回去,过不了多少时日,便是下一任夏皇,匈奴已经没有了退路,而此次的犒军,正是他登位前行的最大的臣民之举,只要回去,定然万众归心。
景豫有且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因为背着景云,姚安歌散了个消息——皇帝病重,太子不日便要回京。你想要小心谨慎,那么我偏要逼着让你孤注一掷。
夜如期而至,慕博衍看着天上挂着的圆月,突然就有些想笑了,这老天是对他真好啊,七年前战场上,红日艳阳见证他奋勇杀敌的英姿,而今晚,月明,星竟然也亮,璀璨星河伴着高月。“老天,这次你还会让我再活着撑过去吗?”慕博衍站起身子,拍拍屁股上的土,向着那光亮处而去。
一个穿着寻常甲衣的小兵,青黄的脸庞,跟在姚安歌身后,捧着一文案的东西慢慢走进了太子所在的房间。景云原本低着头,听到姚安歌的声音,道一声:“进来。”然后还是低着头做他在做的事。
姚安歌站到他身侧,小兵将东西放下,也站在桌案的对面。
景云将手中的狼毫放下,抬起头,姚安歌对他说:“太子,侯爷从营地来了,在沙盘处,说有事与您商量。”
景云看他一眼,点点头,站起身子,理理身上的衣衫,往外走。
三个人走着,有了好一会,然后进了一个偏僻的屋子,景云心里想着些事,所以只是跟在姚安歌,由他领着,一路觉得有些怪异,进了屋更觉得不对劲,没有沙盘,更没有魏弘,刚要问姚安歌是怎么回事,姚安歌却转过身点了两下,定住了他。而那个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兵卒,走到他面前,慢慢将头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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