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端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的神情并没什么不同,心里揣测着这天子说的送究竟是一个怎么送法,还是躬身道:“奴才遵旨。”
皇帝也是老了,心也就没那么硬了,这个世上与他关联的人越来越少了,便会想着那些个旧情,司空大人倒是明白人,所以才会什么都不说,只是投书求去。
张公公是三更了,快四更天才回的宫,这个在宫里待了快一辈子的老人,一向的礼有度,回来的时候却发丝混乱,衣衫不整,神情惶惶,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到了皇帝面前。惊了皇帝和妃子的清梦。
景既明安寝前交代过,张端回来让他马上来见,此时见他这个样子,一下坐了起来,叫宫娥妃子都退了下去,问:“怎么了,司空瑾有什么不满吗?”
张端整个人还在发抖,身子扑在地上,声音都在发颤:“回皇上,奴才半路遇上一伙黑衣人,武功甚是了得,不知道是何来路,与奴才缠斗了好久,奴才带去的羽林卫都折了好几个,奴才以为就会那么交代在了那,再也见不着皇上了,谁知突然那群人就撤了。虽然不明所以,但奴才想着,天已经晚了,司空大人应该也找地儿歇息了,便想着去撵上他们,不敢耽搁,可是奴才赶到前面小镇上,寻了好几家客栈都说没有见过那么一行人,奴才想着可能是天黑了,没赶上宿头,便想着往回寻,破庙什么也都看看,岂料真让奴才寻到了……可谁知……会是那样的……场景……”
景既明有些急了,尽快问道:“到底怎么了?”
张端回忆起那副场景,月光下的人间却与阿鼻地狱无二:“司空大人一家几十口,全死了,死在了一座破庙里,连随行的牲口都没放过。威远将军更是站着咽气的,全身上下几十道的伤口,呲牙裂目怒视着庙门。”
景既明整个人震了一震,腾的一下站起身子,速度过快身形不稳,晃了一下又坐回床上,一双手用力的抓住床沿,整个人都是绷紧的,咬着牙问:“你说什么?你再给朕说一遍!”
“皇上,司空大人一家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一坐破庙里,珠宝金银全都不见了,那帮强盗连尸首都不曾处理啊,几十具尸体,就那么晾在那……都是死不瞑目啊……”
“强盗?”景既明大怒,抓起床上的玉枕便砸了下去,玉枕磕在地上,碎了一个角,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那个畜生,欲盖弥彰啊!畜生……”
景既明咳了起来,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变得红通,喘了口气,从喉间低低吐出那两个字:“畜生……”
张端跪在那边不敢再多说一句,皇帝有些无力,靠在床头,半晌才开口:“传朕令,连夜去给朕封了敬安王府,把那小畜生给朕抓来。”
第43章 端锅
世人都在安枕的时刻,却不知道京里开始了一阵兵荒马乱,这天马上就变了。
张端带着人去查封敬安王府的时候,整座府邸在两千羽林卫的包围下噤若寒蝉,根本没了给时候让府里的人反映,景修宜被人从房里押出来的时候衣冠不整,脸上还带着亲热后红印,看见张端,也没什么惊讶,只是冷冷的笑,那蛇一般的冷目愣是让张端别过头,不忍去看。
查封王府从深夜一直到天明才算理了大概,单单真金白银就有接近一亿两,差不多是大夏国库两三的收入,还没算上那些古玩珍宝,田地房产,当时佟进尧以死相告列出来只是冰山一角啊。如此猖狂敛财令人发指。府上丫环都是美貌,更养着十来个貌美的娈童,景修宜这一晚就是从他养的一个男孩房里出来的。最主要的是,那一堆帐册单据中,有一笔十万两白银的单子,日期正是前一日,只怕这就是司空一家的买命钱。
若说原先都还只是猜测,那么如今只怕是铁证如山!
看着那帮人在自己府中抄家,也由着他们将自己捆绑进宫。景修宜一路再没见那个唤作琵琶的女婢,他知道所有的事都已经毁了,那人肯定已经放弃了,没法想到,一直将人视作棋子随意舍弃的自己也会有被当弃子的一天。景修宜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直到跪在自己那个英明神武的父皇面前,他的表情都没有一丝涟漪,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坦然的就像是他什么都没做过一样。
景既明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司空瑾为了护住一家老小,辞了官,交出了司空家手中握着的所有权力,完全没有给自己再留一点筹码,他如此坦诚只是想换一家平安。景既明本来对他还是有怨怼的,最后还是决定放他一马,让这个老朋友可以颐养百年。司空瑾若是该死,也应该是做皇帝的他不想让人活着。可他景修宜算什么,是他的儿子又如何,□□,杀的还是皇帝要放过的人,鳏寡孤幼全都不放过,手段如此狠辣,叫人心寒。泯灭人心,灭绝人性,听之让人毛骨悚然。
其心,可诛!
景既明盯着他,冷面冷语问道:“景修宜,你可知罪?”
景修宜一进殿便看清了情况,那么大的殿里,却只站了这么几个人,都是自己父皇的心腹,而最近依仗的太子却不在。心里忍不住嗤笑,这个皇帝做得是越来越多疑了,听他这么问,心里的笑带动了嘴角上扬,语调平缓:“父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儿臣想请父皇告诉儿臣,何为莫须有!”
目光凛凛相撞,景既明被他一口气堵着,手都有些哆嗦,脱手将茶杯砸在他的额头:“逆子,你个逆子,你……如此丧心病狂,买凶杀害朝廷命官,垂髫小儿,怀中婴孩都不放过,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我平日里教你的这为人最基本的五常之道都让狗吃了?!”
景修宜的额角冒出一股血热,顺着流下,挂在眼角,犹如一颗血泪,他略微轻闭眼,睁开再对上自己父皇的盛怒:“父皇,我……”
“还要狡辩!这些又是什么!”景既明将那收据单子重重拍在桌上,怒目圆睁瞪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景修宜却是没有在意,只是接着自己的话说道:“我只是想问您,查抄王府的那些人说司空大家是半夜死在荒郊野岭的,您却第一时间得了消息。父皇您呢,消息真是灵通。”
景修宜可不信这个皇帝真是念着什么旧情才派人一路去跟着那一家老小。一双眼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看向景既明,景既明也是冷冷相对,父子俩对视着,明明是骨肉至亲,看着却仿佛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二人这般沉默了很久,才听景既明冷淡的开口:“敬安王疯了,囚禁内侍省,”此时皇帝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些,“你就进去疯一辈子吧。”
景修宜闻言突然狂笑起来,咯咯……哈哈……听起来就像是被捏住脖子的夜枭一般,被侍卫强行拖了下去,笑声却是没止,一路随行,听着凄厉极了。
在门口,一路被拖着的景修宜跌跌撞撞的碰上了闻讯赶来求情的太子,终于止住了笑。景修宜盯着这个他一向轻视的弟弟,却见景云脸色似有不忍,“三哥,你稍忍几天,我去求求父皇……你……”
景修宜的目光死死的戳在他脸上,嘴巴动了动,阴沉的嗓音吐出冰凉的语句:“景云,是我小看你,我一直觉得自己狠,却是狠不过你,你厉害,我斗不过你。”
景云一怔,话音也就顿住了,景修宜虽然被人拉扯着,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整个人往前一扑,嘴靠近景去的耳侧,压低了声音:“我多行不义,你也会有报应的。”
拖着他的侍卫赶紧将人从太子边上扯开,拉远,景修宜回过头来盯着景云,又笑了起来,那笑声听着比先前还要猖狂放肆。
慕博衍曾经跟姚安歌说,多行不义,小心报应,这个道理四海皆准,景修宜是这样,那景云呢?太子的脑子里一直想着的是景修宜最后那句报应,那阵凄厉的笑声,他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但他更相信成王败寇。
不多时,景修宜下狱,终身□□的消息便传开了,先前那么大动静都还跟着他的那几个班底最后终于树倒猢狲散了。琵琶机敏,在羽林卫刚来的时候便躲入王府的密道中隐去了踪迹。藏了一整天,然后等天黑趁着守备换班的时候逃了出去。
走到一座看着隐秘的庵堂,叩门进去,那个亮着灯的房间此时有一名女子正在来回踱步,女子看着年纪略大,估摸着有二十三四,一身衣服简朴却不简单,花色清丽料子却是极好的,容貌美丽,耳垂明铛,看着像是画上才能见到的美人,只是神色却不好看,很是忧虑。琵琶推开门,冲外面疾步进来,看到她,先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女子的如远山的双眉蹙成了高耸的山峰,开口道:“我要救他。”
琵琶原本垂着的脑袋抬了起来,心里很是不高兴,如刀般的目光剜了她一眼:“救他?您可想好了法子要怎么救?”
被那目光一剜,登时吓了一跳,突然就有些六神无主,却仍旧是不死心的说:“敬安王是被人陷害的,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一点风都不露,只要去找,然后捅出去……”
琵琶的目光柔和了一些:“您认为是谁构陷的?证据怎么找?又要如何捅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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