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浮躁的朝堂相比,宫中也不安宁。
诸位皇子如今皆在宫中侍疾,包括特意请旨、得太后允许而回京的十二皇子也是,他一到皇城就马不停蹄地到了太极殿,一站就是一整天,但就算诸皇子如此孝顺心诚,陛下的病情却始终没有丝毫起色。
除了毓秀宫因为贤妃无子而显得冷清些,贵妃的仪福宫、淑妃的桂犀宫和德妃的昭华宫,此刻都热闹着。
二皇子在父皇身边待了白天,回到昭华宫,德妃立刻令宫人为他净手洗漱,伺候他用膳。
因着官家卧病,宫人如今就像华音寺的僧人一般,都开始吃素,不过这些人骄奢惯了,吃素一两日还是个趣味,连着数月都是如此,就让人有些吃不消了。
御膳房的定例自然是改不了的,但各宫自己尚有对策,做餐食目标太大,就偶尔炖个汤水。
宫女将二皇子面前的一盅白玉盅打开,露出里面清寡的白菜汤,李景循摆摆手,没有接她手里的小勺,而是直接端起白玉盅,将里面的汤水一饮而尽。
德妃见他“畅饮”,就知他在太极殿又站了几个时辰,当是十分饥饿。
“再去端一盅来。”她一边吩咐宫人,一边劝李景循慢些饮食。
那汤看似清汤寡水,只漂着两片白菜心,实则是用鸡鸭、火腿、排骨、干贝等食材分别去杂入沸锅,加入料酒、葱蒜等至少熬制两个时辰,其间不断吸出杂质,才让锅中原本略浊的汤水呈清水般透彻清冽之状,光是打开盅盖就香气四溢,引人垂涎欲滴。
李景循用过膳之后,总算是恢复了些精神,昨夜几个成年的皇子到丑时三刻才出宫,今日刚天亮就再入宫上朝,然后从午时站到现在。
陛下昏迷不醒,身边又有御医和内侍,真正要众皇子亲手做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多少。
但光是要站在那里表现出自己的关切之情,还要时刻保持皇子的仪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比上朝处理公务还要难些。
挥手摒退宫人,德妃问二皇子道:“陛下的情况如何?”这已经成为这月余她每次看到二皇子必问的问题。
“还是老样子,没有恶化,但也没有任何反应,御医说如果情况好转,父皇随时都可能醒来,可若是……”接下来的话,御医不敢说下去,李景循自己也同样不敢说。
又一次得到同样的答案,德妃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已经麻木到再没有感觉了。
“听说,今日朝上又是一阵混乱?”
李景循点点头:“父皇总不清醒,事情没有决断,王相年事已高,精神总有些不济,那些朝臣各执一词,吵闹不休……朝中帅才又极少,再这样下去,京大营更不是祺王的对手,更勿论还有靖王在后虎视眈眈。”
因着梁州的四境历来都是亲王或郡王执掌,就算武将能够到前线去历练,也要通过镇守的亲王相携才可以实现。
所以大部分在边境磨砺过的武将与亲王联系通常十分紧密,有些甚至是亲王提拔上来的副将。
如今他们在京中没有领兵,只有武散官的官衔,朝廷却不敢让他们此时领兵,怕他们领着领着就到了敌营去了。
虽然祺王世子回到祺王身边,但祺王却没有一鼓作气攻入京城。
他似乎也看出了靖王的打算,不准备拿自己的心血去跟京大营的精锐硬碰硬。
再加上他手上的“天雷”已经剩不太多,接下来都要用在刀刃上,所以没有继续全速前进。
这总算是给了京中留了一些喘气的的机会。
“这靖王世子到底是如何逃出宫去的,而那祺王世子又是如何起死回生……太后把后宫搅得天翻地覆,抓了、杀了那么多人,到现在也只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真是让人心焦。”
德妃想起这两天后宫的腥风血雨,还有些心悸。
太后这十几年潜心礼佛,端得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如今震怒之下大开杀戒,倒是提醒了人们,这个女人也是经历了先帝时期那场旷日持久的七王争储之乱的。
“有些人妄图左右逢源,从现在开始就已经准备给自己留后路了……”
李景循冷笑道:“也不看自己还有没有命等他心中的靖王,亦或者祺王。”
他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李景赫的事情暂且不说,竟然有人能够助李景辉假死逃脱,此人在京中,地位和手段恐怕不寻常……”
德妃听他这样分析,心头直跳:“会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与亲王有交集,又有这个实力做到此事的人,京中能有几个?”
“你是说……王相?”德妃脱口而出,却是立刻摇头,否定自己下意识的猜测。
安顺王家一直是纯臣,只听命于圣上,哪怕当年七王争储愈演愈烈,王相都一直没有偏向任何一位皇子。没道理这一次,王相会弃官家而暗中支持“乱臣贼子”。
李景循目光阴沉地看向地面,却没有开口反驳德妃的猜测。
王相历经两朝,先帝时曾经做过诸位皇子的老师,是以王世子在京中为质,王相家的子侄也在陛下的授意下跟王世子来往频繁。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年无论是陛下,还是靖王、祺王,甚至是死了的幽王、肃王当了皇帝,王相都曾是帝师。
虽然宫中他未必能伸得进手,但是人从宫中出去,再到离开天京,这中间必然有宫外的人进行接应。
不怪李景循多想,掌宫中及京城警备的左金吾卫上将军,可是王相长女的夫婿!
德妃见李景循表情,犹不相信:“王家深得陛下信任,怎么可能……”
“若是深得陛下信任,就不会改变心智了,那您看前些年父皇召回的老臣,如今如何?”
德妃闻言,把那些被陛下召回天京的老臣在脑海里过上一遍,发现如今还原原本本、安安稳稳地留在这里的,竟然已经不剩多少了!
“御史台的庄舜远在乞骸骨之前,得罪了多少权贵,那时候的他多得陛下信赖喜爱,现在又是如何?”
李景循也曾想将他归于自己麾下,可惜对方态度“强硬”,甚至把自己私下找他的事情立刻兜给了陛下,加速了他的失宠。
原本以为的纯臣,在林彦弘的事情上,还不是露了马脚,要说他身后无人,李景循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
为了让御史台不要脱离自己的控制,陛下这才派了王家的王鹭深进去,作为他的眼线,就是已经不信任庄舜远这个御使大夫的意思。
——当年以性格耿直、无畏闻名的御史中丞庄舜远大人都可以改变自己的忠心,谁又能保证王氏一族会永远忠于陛下呢?
“助李景赫和李景辉离京的人,也许并非真的要铁心支持祺王、靖王谋反,但他一定有自己的私心,想给自己,或者自己的家族留条后路……不仅是王相,京中所有文武大臣,都有嫌疑。”
德妃见李景循竟是将所有人都怀疑上了,不禁劝道:“若这样想,京城岂不是危机重重。”
“现在可不就是危机重重吗?”李景循对德妃道:“让外公和舅舅早做准备,如果……我们这次绝不能坐以待毙!”
——真到了那一刻,唯有先下手为强才是真理,要避免重蹈覆辙,就得未雨绸缪——他的那些弟弟,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德妃闻言,立刻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
从德妃的昭华宫出来,李景循又匆匆回到梁帝的寝殿,三皇子、五皇子等几个成年的皇子也差不多时间“聚”在一起。
就连刚刚学会走稳路的十五皇子也被宫人小心翼翼地牵着,到无极宫来“侍疾”。
背后是点着宫灯依旧照不敞亮的广场,兄弟十人跨入殿门,相视无言。他们心里各有盘算,目光都不曾有丝毫交错。
先帝虽擅武,但其实性格比较温和,他在立储一事上的优柔寡断就是因为这个。
他们的父皇同样在立储一事上迟迟不决,却是因为生性多疑。
在梁帝看来,每个皇子应当都有自己的优点,但也有不可忽视的缺点。
他心中完美的继承人总不出现,再加上自己又未到垂垂老矣、不得不选择的年岁,所以总想着多等些时间,看他们能够成长到什么程度。
他甚至不阻止皇子之间明争暗斗——因为只有最强者才可以在这场争斗中胜出。
只是现在老天似乎不打算给这个机会让他慢慢挑了,但他的儿子们,却已经被养出了没有节制的欲望,再也不受控制。
当他们走进寝殿,先是看到满屋子的御医,然后他们的目光投向坐在一旁手带持珠的悟觉大师,一齐向他行礼。
悟觉大师既是华音寺的高僧,又是先帝的同胞兄弟,也就是他们皇叔祖,哪怕现在皇子们不能这般称呼他,但该有的尊敬是少不了的。
李景循自认作为最长的皇子,理当多关心长者,于是主动上前,拱手对悟觉大师道:“请大师保重身体,父皇醒来的时候,若看到大师这般劳累,怕是要怪罪我们的。”
悟觉大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却没有继续与之交谈的意思,依旧无言地坐在那里,嘴唇微动,似在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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