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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寻常 (罗再说)


  额间有一滴汗已滑过他嘴角,有咸又苦涩的味道。
  「父亲知道皇上宠爱殿下,但皇上也常私召大皇子,这次刺杀殿下的事都平淡处理,谁也不知最后……」
  展如眉话还未说完,太子睁眼,喉间碾出一声暴喝:「别说了!」
  他靠着柱子喘气,拔出腰间长剑剑鞘,抵在地上撑着自己的身子,转头便进了离院内最近的一间房。
  进了他便后悔了,他看到这间书房还挂着一幅淮宵的字。
  那字写得是秀丽疏朗,筋骨俱备,看着那一处处横竖撇捺……
  醉意朦胧间,方故炀都能想到那日淮宵解了貂裘,挽好衣袖,露出一截好看的皓腕来,难得笑弯了眉眼。
  他说,献一幅墨宝给殿下作小寒贺礼。
  太子问他,小寒为何要送贺礼?
  淮宵说,今日小寒。
  见太子没觅过来何意,淮宵又小声说,送你贺礼,每日皆愿,又哪会挑日子送?
  就是那小寒夜后,这个太子常常一人来找僻静处待着的书房,挂上了这幅字。
  方故炀和展如眉刚进了书房,关上了门,门口便有了身影。
  听靴底踏地的声音,方故炀辩出了用料,察觉到又是宫里的人。
  炉香卷穗,灯火生晕,往日的书榻换成了罗幕流苏帐,照得房内气息极尽醉人。
  他想起今晨出门之时,淮宵早早地就不在房内了,出了院看到他抱了一沓卷轴,说是要去卫府给卫惊鸿解解闷。
  也不容自己多言,转身便去了。
  展如眉褪了肩头轻裘,耳中明月珠折射出丝丝光亮,映在太子眼中是刺眼的针芒。
  「泽被天下……」
  她侧过脸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字,低声继续道,「如字所言,殿下自小受帝王心术,权策之论,恕妾身直言,殿下应是明白孰轻孰重。」
  太子坐在榻前,低垂着头,双臂舒展开来搭上椅背。
  展如眉凑上前去,素手纤纤,解开太子腰间犀角带,褪去直襟长袍,正要解了交衽里衣,她身子微颤,停了动作。
  太子的指尖有些许颤栗,触上她眼尾,微醺的吐息萦绕了她鼻尖。
  「怎么你也……」
  话未说完,太子喘着气,努力汲取空气中的凉意来让混沌头脑更加清醒。
  「长了一对凤眼?」


第20章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展如眉怔愣住了。
  家父提醒过她,皇上识遍了皇城闺秀的画像,独独挑了她定有缘由。
  但她没想过像太子这样的男人,心里真的会藏人。
  鼻尖一酸,眼前一片雾蒙蒙,她都未察觉到自己已落了泪来。
  常年使剑的手有些粗糙,方故炀用指腹抹去了她眼尾的泪,目光变得柔和了些许,也只是苦笑。
  方故炀左手手肘撑在床上,流苏帐上珠绫挠得他脖颈有些痒痒。
  他撑着手肘往后退了一点,头重脚轻的感觉又席卷而来,他大口喘着气,一对剑眉快拧成一团,原本因醉酒有些混浊的眼眸变得清明不少。
  他扯开半边衣襟,拔剑出鞘。
  展如眉只觉眼前寒光一刹,自己喉间的惊呼便被方故炀用被褥掖住。
  那把剑被太子用来亲自割破了自己的臂膀,涓涓鲜血成线,慢慢溢出,顺着他结实的臂膀下淌。
  太子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清醒不少,跌跌撞撞起身来,扯过搭在床边的轻裘,翻个面,单手披上了双肩。
  还未等展如眉缓过神来,他吹熄了桌上的油灯。
  太子只在月色里留下了一处晃动的暗影,隐隐能见到那轻裘泛着青色,衣袂翩翩。
  「早些歇息罢……抱歉。」
  言毕,太子用剑鞘撬开了窗,翻身而出,瞬间没了踪影。
  夜渚皓月,灯火微明。
  卫府。
  「我听宫里人说,今年太子诞辰,怕是……办不了以往那么大了。」
  卫惊鸿手执书卷,眯着眼看淮宵给那盏好早之前从太子府提来的灯加油膏,轻晃着腿。
  「人生来不过莞枯,」
  淮宵低声道,挑着兰膏的签子抖了几下,「相信他能处理好。」
  点了点头,卫惊鸿叹口气,问他:「你今晚真不回去了?」
  淮宵莞尔:「他忙。」
  毛笔沾了墨,在书上圈圈点点,卫惊鸿却是心不在焉:「也怪我,那日不闹着要去八秀坊,也生不出这么多事端……」
  「无碍,」
  灭了签子,淮宵拢了外袍坐了下来,「是历练。」
  两人静默了会儿,一夜初凉,淮宵准备起身去拿件薄氅给卫惊鸿披上,门口却隐约传来打斗声和闷哼声,他和卫惊鸿都拔了自己的剑,两个人背对背靠着,警惕地紧盯着门扇。
  打斗声未止,便听得门外一少年音色,压低了调子厉喝:「让开!」
  那声音尽管变得低哑而可怖,但淮宵还是从第一个字就听出来了。
  他收了剑向前一步想开门,破门而入两个侍卫,双双扑倒在地,鼻青脸肿,有一名侍卫的手还按在腰间,紧紧握着剑柄,似是没力气再抽出来。
  卫惊鸿低头看两个被揍晕过去的侍卫,朝门口抬头,不由得惊呼出声:「故炀!」
  夜夜风兼露,寒风拂得他鬓发已乱了,血凝在长袍上,半边衣袖已破,地上的血迹从院落里一直滴着延至房前石槛,有一滩小泊。
  太子立在夜里,头顶有星火微光,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淮宵连忙冲上去扶住方故炀,后者太重,淮宵被压得坐到了地上,方故炀直直半跪下来,下巴抵上了淮宵肩膀。
  方故炀的手紧紧扣住他的手,放在胸口前,他能感觉到方故炀结实的胸膛在剧烈起伏着。
  他耳后发痒,感觉颈窝间一股子酒气裹着血腥味儿扑鼻而来,太子身上也在发烫,他侧过脸动了动嘴,眼框一阵发涩,发现自己已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察到太子的脸往他颈间拱了拱。
  太子淡淡道:「我……歇会儿,别问。」
  除了几个心腹,淮宵和卫惊鸿没惊动任何人。
  他们连夜去医馆请了大夫来,等大夫战战兢兢包扎处理完后,已是下半夜了。
  卫惊鸿命下人打来一桶热水,两人把太子平躺放在床榻之上,淮宵解了方故炀一身衣物,取了棉布给他擦拭身子。
  做完这些,城内四更的声儿传来了,淮宵极为冷静,脑子里一直在理思绪。
  卫惊鸿看他沉默不语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喊了句:「淮宵?」
  「今儿一早,就有人说今夜府内不留人,让我来卫府歇了,仔细打听才听有展家小姐到访。」
  「展如眉?」
  看了一眼床上紧闭着双眼已昏睡过去的太子,卫惊鸿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大晚上的,她……」
  话说了一半卫惊鸿便住了嘴,这一来二去的,明眼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可这夜里才二更未入,怎么太子折腾成这副模样,还跌跌撞撞地来了?
  好多话,淮宵不敢问,只是拿着热帕一点点给太子拭血。
  卫惊鸿搓搓手,站起来,给淮宵抱了个手炉去,又挑帘子开了门扇想透透气,门口守着的俩侍卫显然是被卫大公子吓了个咋呼,行为踧踖,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看这新补上来的两个人腰间都挂着明晃晃的铜鎏金令牌,上有双龙腾云驾雾,卫惊鸿就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声关了门。
  淮宵正挽了袖子在换一勺水洗帕,闻声抬起头来,蹙眉道:「怎么了?」
  「无事。」
  卫惊鸿背靠着门,微微仰起头来,望着帷帐垂下的珠绫边,笑着说道。
  「起风了。」
  ……
  第二日的早朝,方故炀还真捂着伤口,也没多说话,爬起来去了。
  臂膀上裹着淮宵认真打过结的布条,里面浸了药,浇了白酒,一使力还有些火辣辣的疼。
  卫惊鸿在旁边冷不丁冒一句:「活结容易撑开。」
  淮宵一挑眉,给狠狠系了个死结。
  少有做这种事儿,太子疼得一哆嗦,呲牙咧嘴的。
  他眯了眼,喘着气凑近淮宵一点,唇角勾起,勉强扯出个笑容,道:「惊鸿笑你,你殃及我做什么?」
  哪儿经得起太子这么逗,淮宵白净的脸皮儿一热,手肘曲起抵开他,小声道:「别闹了。」
  卫惊鸿还穿着寝衣,在桌案挑了盏用剡纸刻了花竹禽鸟的夹纱灯,以轻绡夹之,站在门口,任门缝里灌进的风将它吹得摆动。
  方故炀抱住臂膀咳嗽几声,低哑着嗓子道:「麻烦你们了。」
  语毕,太子转背,淮宵给他披上了一件玄青大氅,声音有些闷:「这件绣了麒麟纹,祝你今日顺利。」
  转了一圈,太子捻起袖口看了又看,除了臂膀勒得有些肿胀的痛,其余甚是满意,笑问他:「怎么以前没见过?」
  淮宵点点头:「前些日托人制的。」
  太子一笑,当卫惊鸿不存在似的,敞开大氅,一把将淮宵拉入了怀中。
  太子用衣物将他裹紧,也顾不得手臂的疼了,只是靠他耳畔耳语道:「那我希望,我日日顺利。」
  晨起之后,杏月初过,皇城仲春的凉意依旧未减,但倒比往日来得暖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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