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江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柳竟赶紧给他使眼色,他这才闭上嘴,抬手行礼。“微臣先行告退。”
等人已经出了大殿,柳竟才长长叹一口气,转头瞧向赛戬,“王上,人既然来了,就先接待着吧。”
“本王知道!”赛戬实在是太烦躁,随手就将大姜国书摔在了地上。国书上隽秀的字迹却如同毒药一样,灌进了赛戬的肠胃中。半晌后他道:“柳竟你是知道他的性子的,他城府极深,嘴又利落,本王真怕……真怕又着了他的道!”
柳竟又怎么会不知神机子的厉害。得知百里捻要亲自出使羌晥之时,他心底就有担忧,上次百里捻出使羌晥,西昭和羌晥的联姻吹了,这次呢?柳竟可不敢保证。
“计算着日子,大姜国主后天便会抵达陶阳城,微臣斗胆,请命去迎接大姜国主吧。”
赛戬想了想,“也好。”
他实在是不想去见百里捻,一个人想要自己命的人,赛戬怎么会愿意去见呢?更何况是他用尽心力、百般讨好维护的人?被这样的人欺骗谋害更是心寒。这一桩桩一件件,已经让赛戬心如冰窖,寒地彻骨。
而高鸣台的北苑,有人却笑了出来。
仲演听着方羽转述青雀堂传来的消息,他嘴角扯出一个弧度。陶阳城之围后,赛戬围剿了青雀堂,将西昭的人如数拔掉,本欲灭了青雀堂,但仲演请求,赛戬便卖了他这个面子。其实赛戬并不放心仲演,也不放心把他放在朝堂上,正巧他向赛戬讨要青雀堂,赛戬便顺势把青雀堂交给了他。
如今的仲演已经是新任青雀堂堂主,掌握着天下各地的消息,自然也第一时间得知百里捻出使羌晥的消息。
方羽看着仲演冰冷的笑容,下意识觉得不安,“主上是要做点什么么?”
“你说呢?”仲演看向方羽,“你说若是百里捻处于我此时的处境,他会如何做呢?”
方羽张了张嘴,还是把话给换了,“属下笨拙,不知道主上在说什么。”
仲演却轻声笑笑,“当年西昭派使臣来羌晥,来的使臣还是百里捻的故友张佑,可百里捻还是毫不迟疑地杀了那人。百里捻向来凉薄,对待与他对立之人,从来不会留有半点私情。这点多么值得本王学习。”
“只是百里捻阴狠了一生,却给赛戬留了一命,还真是有意思。”
仲演想起那日在大姜王城,莫湮把毒酒给赛戬端过去的时候,说得是自家王上将珍藏的酒送与赛戬。可是百里捻那凉薄的性子,从来说这样的话,送酒就是简简单单送酒,绝口不提这酒如何。他便知道那不是百里捻端给赛戬的。
赛戬留在大姜这么长时间,他竟然没有动手,这不符合百里捻的性子。
“或许是狠心的事做得多了,突然心软一回吧。”方羽在旁边答道。仲演对方羽的话颇感意外,但一想也有道理,便不再说百里捻,而是端着酒杯,想起另外的事情。
方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老老实实坐在他旁边,听从仲演吩咐。方羽还是如同以前一样如心软人也软弱,可仲演却不再是温水中长大的北晏二王子。
转眼两日,百里捻进陶阳城是柳竟作迎,不管大姜与羌晥是否会起战事,可是大姜国主亲自出使羌晥,羌晥总该以礼相待。柳竟与之前一样,对百里捻不算是熟络,倒也有礼。百里捻再次踏进陶阳城,却已经是另外一种情景。
“陶阳城比之前更热闹了。”百里捻随口说着。
柳竟瞧着羌晥管制下热闹的街道,不由得欣然一笑,“王上体恤城民,减轻赋税,对进出陶阳的商贾又是优待,陶阳城自然热闹。”
“赛戬是位好君王。”百里捻顺着柳竟的话道。
柳竟却微愣了一下,带着百里捻往高鸣台走去,“王上在等着您呢,我们先进高鸣台吧,若大姜国主对陶阳城有兴致,改天我再陪您逛一圈如何。”
百里捻想了想,摇摇头,“不必了,先去高鸣台吧。”半会儿后,百里捻又自嘲道:“他应该没在等我吧。”
“……”柳竟一愣,本想要说句慰藉的话,可想想百里捻又有什么好慰藉的,便闭口不谈,只是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别说是赛戬,柳竟对百里捻也是情绪复杂,到底也是陪着赛戬从羌晥草原一路走到今天的人,不管出于什么心思,说到底没有百里捻也就没有今日的赛戬。
“大庶长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柳竟挥挥手,“没什么,我们这就快进高鸣台了。”
百里捻住进高鸣台的第一天,赛戬并没有去见他,他在前殿处理政务,都没有回望北楼。赛戬自然不会苛待百里捻,将他安置在了望北楼旁边的金殊阁。金殊阁原本是塞姝公主的住所,只是塞姝回羌晥草原之后,便不再来陶阳城。这地方碧瓦朱甍又舒适宜居,离着赛戬住的望北楼也最为相近,是个好住所。
只是住进金殊阁的百里捻,却不见得有个好心情。
百里捻来了陶阳城三日,连赛戬的面儿都没见到,而赛戬可是连望北楼都没有回过,一直待在前殿处理政务,不知有意无意。他不来见百里捻,百里捻自然也不会去前殿找他。
他和赛戬不一样。百里捻不见赛戬的时候,赛戬能把天都翻过来也要去见着人;而赛戬不见百里捻,百里捻却只会在金殊阁等着。
等到第七日,赛戬还是没有来见他,可是金殊阁却进了另一个人。
仲演一身碧青单衣,手执竹扇,宛若一位雅致的温如公子。他走到金殊阁门前,也没有贸然进去,而是让方羽先告知了铃铛,由铃铛告知百里捻,得了允许才进了金殊阁。
他一进门便看到了坐在软垫上的百里捻,大夏天还披着厚重的披风,端着饮茶,一如当年初见,仲演曾仰慕过的神机子一般。只是这些年过去,他早就明白了这仙人一样的人,却有着毒蛇的心肠。
“听闻百里先生来了陶阳城,便求了王上准我来见你,一别多日,先生别来无恙。”仲演带着笑脸问道。
百里捻没看他,“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看望故人。”仲演道。
百里捻终于抬起了眸子,清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若是无事,恕不招待。”
他与仲演本就没什么好说的。仲演父亲灭了大姜,他又灭了北晏,他杀过仲演一次,仲演也在陶阳之围害了他一次。饶是两人都不是无礼之人,也一定没什么好听的话要说。
仲演笑了一声,“百里先生还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百里捻没有理他,他却自顾自地走到了百里捻的身旁,又自顾自地坐在了他的对面,捡了一只玉杯,倒了一杯叶寒茶。
“听说这是先生身在南林之时,种下的茶叶,名为叶寒茶。”
百里捻依旧垂眸不语,他对不关心的人向来没有多余的话,可是仲演却乐得要与百里捻多言。见他不搭腔,仲演又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开口道:“想当年我还是北晏王之时,就觉得先生不同凡响,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
“百里先生怎么不饮茶,难道是我在此碍着先生了?”
见百里捻还是不语,仲演却笑了一声,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来招惹百里捻,百里捻不说话就能赶他走了么?当然不可能,仲演笑着又要开口:“我知道先生不待见我……”
“你知道宇文泱是如何死的么?”百里捻突然开口,他轻轻抬起淡漠的眸子,注视着仲演,声音凉薄:“当年宇文泱战败归北境,他多次征战人又残暴,败空了国库也败空了人心,连他亲手带出来的兵将都厌弃了他。而北晏百姓得知你已身亡,便对这位残暴的大将军更为厌弃,纷纷想要群起而攻之,整个北晏都是想要杀他的人。他最终也死于自己亲手提拔的副将隋义手中,是他的人了结了他的命。”
“就在藏书阁,隋义进去的时候,宇文泱喝得酩酊大醉,口口声声喊着你的名字。隋义拔剑刺向他的时候他都没有回过神来,还笑着问隋义王上去哪里了。那时你去哪里了呢?”
百里捻定定地看着仲演,眸子之中没有任何神情,没有厌弃也没有挑衅,平铺直叙讲述这一段。可是后者的眼神却锐利起来,他藏在袖口中的手也握成了拳头状,尽量人自己平静,可是面上还是掩饰不住的怒意。
百里捻比他狠多了,知道说什么才是最能让人痛。
“要是我没有算错的话,那时你应该就藏在藏书阁下面的地道中。”百里捻缓缓道来,“你那时还怀疑宇文泱,怀疑他是不是觊觎的你王位,或者你害怕,你胆小。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便不敢出来。其实宇文泱从头到尾都没想过怎么着你,他推倒你,致使你摔破头乃至晕倒,也不过是失手,而你之前被我下了药才会摔得如此严重。”
“对了,宇文泱出兵南明,是因为在藏书阁发现了一个南明线人,他便把你的死归咎于南明,这才南下攻打南明。要是他那个时候知道你其实没死,其实躲在地道中的话,也许就不会南下,也不会被西昭和羌晥联合打败。”
“百里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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