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鸾最怕女人哭,尤其是自己的女人,虽然恨她告密,却也说不出狠话来,只跺脚道:“我的小姑奶奶,你消停点儿吧。这害人害己的事儿做得有意思么?你差点儿害得秋蕊一尸两命,她与你能有多大的仇怨,你这么恨她!再说了,她肚子里是爷的种,你即便妒忌,也不能害了那无辜的孩子。爷还不够宠你?将来由着你生一窝便是!”
玉柔哭得脸上妆都花了,“孩子谁不会生?还是不掺杂儿的呢。奴婢虽与秋蕊不对付,但也不会想着害爷的孩子。奴婢亲眼看到秋蕊与府里一个侍卫在假山后头拉拉扯扯,后来得知她怀了身孕,便觉可疑。奴婢去问她,她一口咬定是爷的孩子,说是要偷偷生下来。奴婢知道爷最是面慈心软的,又待秋蕊格外亲厚,只怕那秋蕊哭诉一番,爷就会想方设法地保住她的孩子。所以奴婢才想着让宗族的长辈来处置她。我没想她死,只不过是不想让爷稀里糊涂地替旁人养孩子。”
吴鸾傻愣着听着玉柔哭诉完,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怒之下扬起手,“你胡说什么?秋蕊自幼跟着爷,她的为人爷能不知道么?她怎么会给爷戴绿帽子?你那眼睛是用来出气儿的吗?你好好看看爷,爷浑身上下哪里像个乌龟忘八?”
玉柔也豁出去了,低着脑袋撞到吴鸾的胸口上,用头顶抵着他,“你打,你打!奴婢若是有半点儿瞎话,让奴婢不得好死。”
吴鸾被顶得后退了好几步,气得嘴唇直抖,扬起的手最后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赶来几个婆子奉老夫人之命架着秦玉柔将她拖走。吴鸾一跺脚向秋蕊的院子走,边走还边拍着胸脯向云绝道:“秋蕊肚子里的绝对是爷的种,肯定错不了,爷有这个把握!若说是流苏、黛黛她们几个也就罢了,但秋蕊绝对不会!她跟爷是打小的情意,比旁人都深厚。”
及到了秋蕊的院门口,吴鸾将要跨步进院门时,就见一人扒着院墙向院内张望。
云绝担心是杀手前来向吴鸾索命,右手缩进袖子握住了袖笼里的匕首。
吴鸾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小贼?看你娘的看!”
那人一惊,“咕隆”掉到地上,正巧骨碌到吴鸾脚下。
吴鸾向下一看,这人穿着府里侍卫的衣裳,刚想张嘴问他偷窥什么呢,眼睛一暼,呆在当地,只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地上的那个人,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巡防的侍卫赶过来,还以为吴鸾不识此人,忙道:“回侯爷,此人是府里的侍卫曾小虎,入府已有半年了。”
吴鸾忽然冲过去狠狠一脚将正要爬起来的曾小虎踹翻在地。
众人面面相觑,吴鸾虽是主子,但脾气好,一向对下人和气,不知为何此刻却如同怀着深仇大恨一般,上赶着又狠踹了两脚,方喘着粗气沙哑着嗓子道:“把他给我押下去关起来。”
众侍卫不知曾小虎如何得罪了侯爷,也不敢问,赶紧手脚麻利地将他捆结实了。
那曾小虎还要挣扎着说话。吴鸾怒道:“让他闭嘴!”
侍卫将曾小虎堵了嘴带下去。
吴鸾站在院子门口,脸色青白,浑身哆嗦如打摆子一样,眼神也直愣愣的。云绝不禁碰了碰他肩膀,“你不进去吗?”
吴鸾一屁股坐在院门口的石鼓上,将脸埋在手掌里。
吴鸾一向嘻嘻哈哈,天塌下来当被盖,云绝还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皱眉问:“你没事儿吧!”
过了好一会儿,吴鸾才从掌心抬起脸来,干巴巴道:“刚才,我看到那个侍卫腰间系的汗巾,是雪青色的,上面绣着鸳鸯戏水。”
云绝挑挑眉毛,“那又如何?”
吴鸾扯了扯嘴角,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认得那条汗巾,那是秋蕊绣的,我还曾向她要来着,她没给我。”
云绝了然,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想劝吴鸾都不知从何劝起。云绝长这么大,没有过情情爱爱的心思,不知道男人被戴了绿帽子是什么心态,只是见吴鸾脸色惨白,比鬼还难看,怕是此刻想杀人的心都有。
吴鸾在石鼓上坐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方站起来,面上已平静了许多,带着痛定思痛的木然,指指院内,“你帮我个忙行吗?”
云绝本不是爱管闲事儿的人,也不知道这事儿上自己能帮什么忙。不过见吴鸾此刻似乎是已下定决心的样子,还是点点头,想是吴鸾想杀了那对儿奸/夫淫/妇,又下不去手,如此说来自己倒是有些用处。
屋子里秋蕊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叠放在腹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帐顶。自从知道山西宗族的三爷和三夫人来京,她就明白自己怀孕的事情已经败露。她九岁进入侯府,吴家不见嫡子不许生庶子的规矩她再清楚不过了。
秋蕊缓缓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那里面有一个小生命。与其失去这个孩子,她宁可去死。可偏偏她没有死成,现如今她已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是想着如何能保住孩子。
吴鸾进到屋内,秋蕊跌跌撞撞地翻滚下床,扑到吴鸾面前,跪在地上,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爷,求您放过我肚子里的孩子。您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吧。等孩子生下来,我自己去死,不劳您动手。”
正巧小丫鬟端进来一碗汤药,“秋主子,郎中说您受了惊吓,开了些药让您调理调理。”
秋蕊大惊,还以为是堕胎的药,面色死灰,眼神由恐惧到绝望。她发疯一样抓住吴鸾的衣摆,不管不顾道:“爷,奴婢知道妾室不能先有身孕,有了只能打掉,可这不是您的……”
吴鸾弯腰,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疯了么?这话若是喊出去,你们两个,连着肚子里的孩子就都活不得了!”
秋蕊瞪着眼睛看着吴鸾,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下来。
吴鸾让云绝帮的忙,是送秋蕊和曾小虎出府。他给了秋蕊一千两银票,嘱咐秋蕊,“你把钱收好了。他若待你不好,你便带着孩子离开他。用这钱买个宅子,省着点儿用也够你养活你们娘儿俩的了。”
秋蕊跪在吴鸾面前痛哭,死活不肯接那银票,“爷,秋蕊对不起您。”
吴鸾将银票塞进秋蕊怀中,他想像从前那样摸摸秋蕊的鬓发,手悬在半空,终究是放下了,叹气道:“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呢?”
第19章 洗白白
吴鸾传话过去让侍卫放了关押的曾小虎,云绝悄无声息地将他与披着斗篷遮住头脸的秋蕊送出了侯府。
云绝回来时,吴鸾正坐在花园里湖边的假山石上看着湖水发呆。云绝也没说什么,默默地坐在了他旁边。
过了好久,吴鸾才自说自话道:“我六岁那年,府里买了十几个丫鬟,我娘让我自己挑一个,娘说挑身边伺候的人是要讲究眼缘的。面前一排八、九岁的小丫头,只有她眉眼弯弯地对我笑。我用手一指,她便跟了我这十几年。当时正是秋天,母亲便给她起名叫秋蕊。我记得小时候冬天天气冷,我爹逼着我在书房练字,旁人都睡了,只有她陪着我,我写一个字,她便冲我的手呵一口气,我的手就不会冻僵了。从小到大,我穿的里衣、身上戴的汗巾荷包,脚上的鞋袜都是她一针一线做的。”
吴鸾的声音有丝哽咽,“我十五岁那年,别的长进没有,却整日惦记着男女那点子事儿,跟闹春的猫似的。老祖宗说男人大了,屋里不能没个人照应着,便做主让我把秋蕊收了房。说起来,爷的第一次都是给了她的。”
云绝想笑,却没好意思笑出来。
吴鸾鼻尖发红,“谁成想如今闹了这么一出,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却成了别人的媳妇。那个叫什么曾小虎的有什么好,还‘虎’呢?长得跟只病猫一样,哪点儿比得上爷?唉,爷这心啊,碎得跟饺子馅儿似的,捧都捧不起来。”
云绝不解,忍不住问:“她如此对你,你为何放了她和那个男人?”
“杀了他们,我就好过了么?”吴鸾揉揉鼻子,“我也想明白了,我也不是什么好鸟儿,这些年没了命地往家里塞人,园子里都快住下了。这还不算我在外面胡闹的。尤其最近几年,我去秋蕊那里特别少,也是寒了她的心。而且我那正妻好几年没娶进门,连累得她们几个连孩子都生不了。女人不就这两个念想么,一是男人的爱惜,二是有个自己的孩子,我两样都给不了她。耽误了她这许多年,才让她转投了别人,我哪儿还有脸怪她。”
云绝怔怔地看着吴鸾,再也没想到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云绝是个地狱里滚过来的人,见惯了阴谋诡计,见惯了鲜血和杀戮,也见惯了人性最阴暗丑恶的一面。他周围充斥着那些为了一己私欲而置旁人性命于顾不的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而买/凶/杀人的人,却偏偏没见过吴鸾这样的。这个草包国舅,明明身无长处,却让云绝觉得鲜活而温暖。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湖面吹来带着水汽的微风,一只绿色羽毛黄色凤羽的虎皮鹦鹉自云绝头顶飞过,落在吴鸾的肩膀上。
吴鸾爱惜地将鹦鹉托在掌心,“铜头,你怎么还在这儿呢?爷刚才放了你们,不再把你们哥几个关笼子里了,天大地大,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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