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华沉闷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把糖放入自己嘴中,一丝丝甜意顺着舌尖弥漫开来,让她的心情无端好了不少。
半晌,她偏头,看着袁枚继续问道:“那么,哥,江湖上的好人这么多的吗?”
袁枚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江湖上的坏人也不少。好坏哪里是那么好分的?若是每个人都能用好坏来辨别,那这个世界便天下太平了。”
阿华似懂非懂地眨眨眼,袁枚见她似乎还想继续问下去,连忙用牛轧糖堵住了小丫头的嘴巴——这小丫头年纪不大,但总是问出些无法回答的问题。
天子的血脉从小就这么犀利吗?
袁枚这么想着,忍不住往旁看了一眼已经沉沉睡过去的男孩,苦笑摇头——看来阿华确实是个个例。
这样的性子,身为小孩子自然是颇为苦恼的,但她却生在帝王家——隐约可以窥见日后长大的天子之气。
奈何……
却是个女孩。
袁枚暗自叹道,若是这两个小孩的性子能够换一下该多好?那样的话,即便是幼帝驾崩,这天下尚且还有一争之力!奈何!奈何!
正想到这里,袁枚便觉船身一阵猛烈的晃荡,随即狠狠一震——竟然停了下来!
*
骇人的雷鸣夹着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
乔安月仅仅从审讯处回到自己和夏云客舱这么短短的距离就淋得一身湿。
她不紧不慢地掏出手帕擦拭着手上尚未清理的血迹,刚一推门便听夏云冷言冷语地说道:“干净的衣服在床上隔着,换好了把桌上的姜汤喝了。”
乔安月一愣,才意识到夏云是在对自己说话。
她不自觉地挑了挑眉,觉得某人尽管极其克制,但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不满气息简直要把整个客舱塞满。
“消息我问出来了,海盗的位置在东南……”
“你已经告诉程柘了就可以闭嘴了,我没兴趣知道这些东西。”
没等乔安月说完,夏云就把她的话给打断。
乔安月沉默。
看来某人正气得不清。
她沉思了片刻,慢悠悠地依言换上了一身干衣服,把热腾腾的姜汤全部喝下肚,慢斯条理地拿手帕擦了擦嘴,终于开口说道:
“这姜汤糖放多了。”
夏云:“……”
“还有,葱白切的切口也不齐。”
“有喝的就不错了,还在这里讲七讲八的!”
“生姜片也切厚了,甜辣味太过。”
“你再说信不信我把你从这里扔出去!”
“你在生气。”
乔安月此话一出,夏云龇牙咧嘴的表情随即一愣,然后闷声闷气地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你不仅在生我的气。”乔安月说得笃定,坐在椅子上用木勺拨弄着碗里的生姜片,觉得嘴里的舌根还被这碗古怪的姜汤辣得发麻,那甜味差点把她的五脏六腑从头泡到尾,颇为好脾气地把某人的内心揉碎了掰开摊到明面上,“还在气你自己。”
“你觉得我不应该出手为兰桑所用,但又意识到你的这种把我护住的想法本质上和兰桑高适垣没有任何区别。你想阻止我,却又不愿阻止我,思来想去觉得无解,就把自己关在这里生闷气。”
乔安月慢慢问道:“我说得可对?”
“你问过兰桑了?”
“她主动找的我。”
“那个八婆!”夏云咬牙。
“夏云……”乔安月刚要开口,却被夏云伸手打断,“你别说了。”
夏云深吸一口气,按捺住额角突出的青筋,“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钻牛角尖了……我就是顺不过来这口气,你让我静静,过会儿就好了。”
无论怎么说,乔安月愿意如何是她的自由,为人手里刀也好,还是砧板上的鱼肉也好,该是如何,便是如何。纵使她夏云再不情愿,也不是她能够干涉乔安月选择的理由。
理智上来讲都说得通,可夏云就是过不了感情上的这个坎——她总是下意识地把眼前的乔安月看成是十二年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月儿,觉得月儿就应该理所应当地受她所护……那么单纯的一个孩子,怎么能够见到这些黑暗肮脏的事情?虽然她常常忘了,眼前的这个人所经历过的苦难不逊于她,然而她就是控制不住!
乔安月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无奈,“夏云,你听我说。”
“一路上我可谓是最为闲散之人,没有目的,也无需介入,只是莫名其妙就同你行了这么长的路程。初一程柘于我有恩,不管是受人所托也好,还是举手之劳也罢,于情于理我都是承了份情的。”
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本是无用之身,能帮上忙,我很开心。”
夏云听了猛然抬头,“你刚才说什么?!”
乔安月脸上的表情转瞬即逝,等到夏云看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与往常无二样的冷漠脸。
“开心?”夏云一脸震惊,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乔安月的脸颊,“你刚才是不是笑了?是不是?是不是!”
方才郁结的心情早就随着最后那句话一扫而空——乔安月的那句话仿佛给夏云吃了一记定心丸,她原本为让“月儿”陷入黑暗极其自责,不仅仅只是这件事,包括整整十二年的时间,她都觉得是自己让月儿变成了这个样子。
但乔安月的那句话却让她立即回到了现实——无论如何,月儿早就成了过去式,即便她再怎么自责也对现实于事无补。可是现在,已经成为戏骨的乔安月却亲口说出了“开心”二字,怎能不让夏云欣喜若狂?!
乔安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伸手甩开某人的爪子,只可惜内力却输了一筹,挣扎过后只能让某人继续为所欲为。
“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是有感情的!来!像刚才那样再笑一个!”
乔安月沉默,“……我……做不出来。”
刚才细微的感情一触即发,所谓的相由心生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是现在过了那个时刻,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仿佛方才心动的那瞬间便是一个美好的错觉。
夏云楞了一下,勉强笑了笑,“这样啊……没关系,万事开头难,总会有第二次的。”
“嗯。”乔安月不忍打击夏云的热情,只能顺从地点头,“其实我不明白。夏云,为什么你对我如此……好?纵使是朝夕相处的家人,也有骨肉相残的先例,即便是朋友,也鲜少有人能做到你这样,毫无所图,之前你说你把我当至亲与挚友,同我有相似经历的还有沈飞卫,观其行为,似乎你对我同他又有稍许不同。”
乔安月不解,“你把我……当什么了?”
夏云被乔安月问得一愣——在她有限的思绪里,十二年来一直想的是找人,至于所谓的沉渊阁,所谓的家国,所谓的道义,都是中途附带上的。在找到人之后,就一门心思地想要改变乔安月对自我的认知,倒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张了张嘴,正不知怎么回答。
正在犹豫踌躇之际,却觉船身猛然一震!
“发生什么事了?”她连忙顺水推舟地把话题转移到旁边来。
舱外传来水手四处奔走的脚步声。
随即舱门被初一敲开,程柘冒雨推着四轮车急匆匆地进来,开门见山。
“船撞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说是很微妙了这种情感……以及,我果然不会写感情线,于是又改了个文名换换心情
第70章 海难
船撞了?什么船撞上了?
夏云被程柘这话说得二丈摸不着头脑。她站起身, 不等程柘说话, 便把人扒到一边大步往外探去——得,这下好不容易保存的干净衣服又被浇了个通透!
刚一出去, 夏云心里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只见商船的船头正被迎面驶来的一艘巨型木船撞得东倒西歪!整个船头的木板被挤压得粉碎, 大一点的木块正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弯曲着,一副下一刻便要毁天灭地崩断开来的架势。
“帆。”穆沛清冒着雨来到夏云身边, 指了指两艘船上的桅杆, “双方的船速太快,距离又近,这风又把两艘船往一个方向吹,若是帆布能够及时撤去便还好, 但是我方的收帆的转轴突生变故卡住了, 对面的船速度又快,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撞上了。”
由于之前燕尾帮的内斗对商船造成的误伤让船上的好几个水手都殒命,出于愧疚, 穆沛清带着燕尾帮的人自告奋勇填补缺漏的岗位, 是以放在一直都在忙碌着调整航行的工作。
夏云明显地感觉到船身在往一个方向缓缓倾斜, 她面色不善,皱着眉头问道:“这船……能撑得住吗?”
话刚说完,一个巨浪便从船底下突然涌起, 形成猛虎下山之态势,颇有股把整艘船吞没的气势!
后来居上的兰桑只觉脚底及小腿猛地一凉,那巨浪声势浩荡地把人腿一卷,便迅速退下。并不平坦的海面颇有股跃跃欲试再来一次的迹象。
“在抢救。”穆沛清深吸一口气, “只是现在当务之急是聚拢人手把帆给撤回来,否则这风只会把两艘船越搅越紧!”
“夏云。”程柘跟了出来唤了一声,“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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