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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安即吾乡 (苏意暖)


  宗白“哦”了一声:“那你们两个轮流值夜,在我屋里守着。”
  走了两步再道:“抱月你去二老爷那边悄悄打听打听,扬州城里最近哪家来了京城的贵客。”
  抱月得令去了。
  宗白进屋,见少年——挽云垂手静立于书桌旁,姿仪安敬,桌上墨也磨好了。
  宗白心欢喜,得这么一个人身边服侍,不枉白忙活一场。桌前坐下,铺开纸张,翻开蒙尘的孙子兵法,一字一句端端正正抄写起来。
  抱月回来,惊奇地见少爷转了性子开始写字用功,瞄一眼规矩侍立的挽云,对摘星道:“带挽云出去熟悉熟悉院子,方便一下。立这么久,腿不酸吗?三爷最宽待下人的了,服侍久了你就知道了。”
  摘星挽云出去了。抱月道:“回三爷,扬州城里是来贵客了,大明寺芙蕖湾那边路都封了,护城军布的里三层外三层,咱老爷和大少爷都去了,不过来的是谁不知,不许对外人说。”
  难道圣驾又来了?当今皇上宠爱一位云贵妃,这位贵妃爱看扬州的琼花,已来了扬州两次了,每来一次劳民伤财民怨沸腾一次,耿直大臣们上书,一些人掉脑袋,一些人罢官降职,反正没贵妃什么事。父亲每迎一回驾回来准没好脾气,宗白因为这位贵妃被父亲打过一次,骂过一次,今番不知是打还是骂?因问抱月:“我抄的书呢?有多少了?归拢来我瞧瞧。”
  抱月自桌角捏起那薄薄几页纸:“我的爷,都在这里了,自打过年后您哪儿落过笔啊,但凡催您两句,还嫌我话多啰嗦。”
  宗白这才有些发急,只得铺纸挥墨埋头快写,那字就有些飞舞了。
  连挽云回来都不顾了。管挽云什么来历呢,时间紧迫,父亲的板子可是只会向自己身上招呼的。
  堪堪到后半夜,困倦得头脑昏沉,抱月一边倒茶水一边心疼:“爷,一晚上值不了什么,明天再接着写吧,瞧这字都出格了。”
  宗白一激灵醒了,看笔下,字哪还是字啊,都成墨疙瘩黑蝌蚪了,懊恼团成一团。
  强打精神端茶水喝,一眼看见旁侧静立的挽云,心就笑了。慢慢啜口茶道:“挽云,下剩的字你帮我写。别说你不会写字,否则我把你手指头剁了。”说完,起身上床梦周公去也,头一挨枕头,只觉前所未有的幸福。
  晨起,头探出帐子,见书桌前挽云还端端正正写字呢。
  宗白欢喜,洗漱回来到桌前验收,见挽云的笔迹完全模仿自己,不过细微处的笔力风骨可是比自己强太多。宗白眼望挽云是眉花眼笑的爱,这人救得太值了!
  一宿没睡,挽云也有些困倦疲累,揉揉眼睛,从宗白手里接过茶,喝了两口,继续抄书。
  “这茶可还合口味?”宗白殷勤含笑。
  “还好——”挽云停在那里。
  宗白笑了,前仰后合的。
  标准京音,你能装多久呢?


第3章 他把他引得神魂颠倒
  挽云身形不动继续抄书。宗白笑:“休息一会儿吧,我来接着写。”一个字也未再多与挽云纠缠。宗白写了一会儿回头,见挽云倚在藤椅里睡着了。
  如玉的容颜,温软的身形,格外令人怜惜。
  宗白心一动,换了纸笔,描画出一幅春日小憩图来。
  外头摘星急声喊报:“二老爷来了!”
  宗白登时明白二叔做什么来了,看着椅上醒来的挽云不待有对策,二叔人已进了屋子了。
  宗白只得越前一步遮过挽云,行礼见二叔。
  宗钦摇手,探头,目光径直落在挽云的脸上。挽云低眉缓步后避,宗钦已赶前一步,手捏住挽云下颌,笑问:“十几啦?”
  宗白冲过去拨开二叔的手,道:“二叔你别碰他!”
  “咦?有你这么对叔的吗?”宗钦不快。
  “二叔,他是我的。”宗白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宗钦眯眼笑:“你?别逗叔了。你才多大,哪里懂得这个。待叔带走教一下,好处有你的。”
  越过宗白再去拉挽云,宗白扭住二叔胳膊不放,两人用力拉扯。宗白前月开始练武,臂力见长,宗钦沉湎酒色,一时竟撕落不过宗白,这么不可开交处,听门外一声尖叫,扑腾声响,抱月喊:“春君你掐我干嘛?”
  “谁掐你了,是你扭我。”一个娇媚的少男声音,“你敢踢我——”
  “踢得就是你!”
  外面乱成一团。
  宗白稍松手,以目示意二叔:“出去瞧瞧?”
  外面再尖叫,宗钦只好罢手,佯装无事整了整衣衫,临出屋,还回头深看挽云一眼。
  门前抱月与春君扭打在一处,摘星拉偏架,嘴上说着:“别打了!别打了!”扭住春君的胳膊,由着抱月踹。
  宗白道:“二叔,你的春君太不像话了,前番在我爹院子里招惹抱月我没计较,今天竟闹到我园子来了,看来待我爹回来得把两桩事一起回了,否则还以为我纵着他呢。”
  宗白一开口,抱月摘星同时放手,待宗白说完话,抱月立时扑跪到宗白身边哭:“三爷给我做主啊啊啊,他调戏我,我没法活了嘤嘤嘤。”
  春君那边一头扎进宗钦怀:“他们合伙欺负我,爷给我报仇——”
  宗白一拍手道:“真是了不得了,在我院子里就这么着投怀送抱,不怕带坏我吗?二叔,春君这人真得交由我爹处置了。”
  宗钦手揽住春君,笑道:“多大点子事,孩子们闹着玩,别当回事,等叔回头给你买好纸墨。乖孩儿不哭,咱去别地玩好的。”拥着春君一阵风走了。
  宗白回屋,见挽云静立在桌案后看画,外面事仿佛皆不存在一般。此时抬头望向宗白,眸中闪着不一般的光彩:“这是你画的?”
  宗白应了一声,觉得挽云眸子里闪的火花如此美好,令人快乐,心旌摇动。挽云问:“不知你拜的哪位名师?”
  宗白摇头:“我自己画着玩的。”
  “这样——”挽云惊奇了:“这样的线条构思,简单温暖,生趣盎然,又淳厚沉着,让人看之忘我。如此天分,假以时日,你定可居本朝名画家之列!”
  宗白笑道:“不敢,你谬赞了。其实做名画家有什么用,本朝缺的不是画家,是扳倒奸贼的忠臣、能征善战的将军。”
  挽云眸中的光淡了一忽:“那你为什么不用心学兵法或考状元呢?你抄书都不尽心。”
  宗白道:“朝中奸贼擅权,忠直尽被戗害,除非同流合污,这样的世道——”笑了一笑,问:“你呢?你的志向是什么?”
  挽云垂了目光:“没有什么志向,不过沉醉于山水花草。会的也尽是些无用技能,于国于家无益。”
  宗白笑了:“你也会画吗?给我画一幅可好?我喜欢!”
  挽云道:“我不会画,只略通琴曲。”
  “你稍待。”宗白转头就出去,过了一会儿,小心抱了一张琴回来。“这是家母之琴,家母仙去后一直没人动过,你来弹一曲可好?”
  迎着宗白期待的目光,挽云微笑点头:“待我沐浴焚香。”
  宗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都不存在了。世间竟有这样的琴音!那样清灵熨帖,毫无防备的进入心灵。琴声是挽云的,又不是挽云的。一开始纯真可爱,渐次甜美迷人,越发沉醉到温柔缱绻,忽然就妖娆魅惑起来,绝顶冷静的在那里摇曳生姿,简直不敢让人相信,那音声会出自挽云的手下,挽云这么清秀出尘的人儿会有那样诱人入邪魔的近乎疯狂的灵魂,招展到绝致的时候,有冷酷的、撕裂的、挣扎的情绪在琴音中凝结,循环往复,压抑折磨,一次次勉强挣脱浮出,却一次次滑向更黑暗的深渊,让人痛苦、怀疑、绝望,当宗白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要陪着琴者发疯沉沦的时候,清亮的琴音忽然冲破黑暗在万千光芒中飞流直下,冲去尘间一切污秽,波涛浩渺,一往无前,悠扬、宽广、极度的美丽就那样铺天盖地降临,在世间绽放无边的绚丽,淹没所有情绪。余韵缓缓响起,萦绕耳畔,绵延不绝。
  宗白震颤得呆在那里,魂灵尽失。忽然明白过来的时候,他激动得想大呼,想拜倒在那抚琴人的脚下,那人却安安然然看着他,面现甜美微笑,可爱的如同一个完成得意作品的孩童。
  他把他抛到天空,无路可逃,他把他引得神魂颠倒、震撼得四分五裂,这一会儿却没事人似的微微笑,等待他夸奖那样。
  宗白忽然伏下身去,庄庄敬敬地磕起头来。挽云愣了,忙离座扶起他:“你这是做什么?”
  “把你磕给我的头还你。”
  挽云笑了:“你救我的命啊,我该谢你的。”
  “我已经不是我了,你将我的灵魂都掠去了。”宗白抹着自己眼中震撼的泪:“我愿意为你活着。”
  挽云安慰的轻轻拍宗白的肩:“谢谢你,这么喜欢我的音乐。”
  宗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注视着少年,眼前的挽云再不是挽云了。“你是谁?”
  挽云微笑:“挽云啊,你给我起的名字。”
  “你从哪里来?”
  “山上。”
  “你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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