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白不情愿,哼哼嗯嗯的,云熙仍是拉他起来,为他穿了衣,送他出去。
门际的风吹过来,云熙一哆嗦,手扶住头。宗白有些奇怪,回想方才的恩爱,好像云熙一直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异样。宗白拿过宫人手中的灯,向云熙脸上照,见云熙双腮深陷,一双眼睛分外的大,脸都瘦脱形了,强撑在那里,一只手按着头。
“你这是怎么了?”宗白急了。
“没什么,”云熙笑掩饰,“没睡好。”
宗白忽然想起,当年宣仁过世后,云熙很长的时间都头痛无法入睡,暗责自己疏忽,扶住云熙头:“还头疼吗?”
云熙点点头,笑说:“没事。”那笑容如此苍白。
宗白的心痛了,他想也没想的,将云熙拦腰抱起。
云熙软弱的笑:“你做什么?放我下来,小心摔了。”见宗白执意抱,便抱住宗白的脖颈,头倚在他头。
宗白将云熙抱至床上,命宦官去传太医,这里照顾云熙。
云熙笑说:“你知方才,你抱着我时我想的什么?”
“什么?”
“我想时光在此刻停止。”
宗白心痛地望着他。
云熙笑道:“我小时候,身边有个刘奶妈,待我可好了。我六七岁了,也非得让她抱我上床睡觉,否则不睡,结果把她摔了,腰病犯了,痛得起不来床,也不怪我。我淘气,发脾气,对她任性,她也不恼,委屈了,自己抹泪,回头还来安慰我照顾我。她是我幼年所有的依靠,是家给我的全部记忆。可是有一天她病了,然后就怎么也不好。她特别坚强,痛得不能忍也不叫一声苦。她说忍忍就好了。我那时就有一个念头,希望时光停止,那样她就永远在我身边,陪着我。”
宗白说不出话。太医来了,给云熙诊治。云熙说:“头一直跳着疼,隔一会儿便疼,针扎一样,我觉得我活不下去了。”他还笑着。
太医给云熙扎了针灸,云熙笑说:“好多了。”沉沉睡去。
下朝回来,宗白问他:“你有病为什么不向我说?我若没发现,难道你就这样疼下去?”
云熙说:“这是对我的惩罚。”
宗白抓住云熙,狠狠地抓住他:“告诉你,惩罚你就是惩罚我。”
“我害死了你父亲。”云熙轻声道。
第27章 他们恋慕温暖
“我也曾经想过杀你父亲,你没给我机会!你舍弃自己保护了我,我只知道要报恩。”宗白道。
“你如今是皇帝了,一举一行事关国体,不能由着性子来。”云熙道:“我特别欣慰,是你做皇帝,可以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了。我此生无憾。”
宗白听了云熙这话像是有要负罪离开的意思,心有些发慌,转身将一抱的奏折抱过来,放在云熙身边:“为了你的太平盛世,只有你辛苦尽心了。你也知我不大靠得住,若没有你,朝政不知怎么个走向。”
云熙笑道:“我还病着呢。”
“那也不妨碍你看奏章。你看入神了就不觉头痛了。”
“你使唤人太狠啦。”
宗白只是笑。想有这些奏章牵着,云熙不会轻易离开的。
云熙低头看奏章的当儿,宗白出来,对门侧候立的抱月道:“带朕去你住的地儿看看。”
抱月愣得张大眼睛,“万岁——奴才住处窄小,万岁这边请。”语声已化了魂。
抱月住在勤政殿左侧的耳房,原是为就近伺候宗白,房间并不大,抱月忙忙地用衣袖再擦了擦椅子请宗白坐。
宗白扫视室内,道:“箱柜不少啊。”
抱月咧嘴笑了一下,恭候宗白示下。
宗白道:“把箱柜打开,朕看看,你都积攒了什么好东西。”
抱月错愕僵在那里,扑通就跪下:“万岁爷,万岁爷,抱月没犯什么错啊——”他带了哭音。
宗白脸一沉,喝命侍从:“开箱柜!”
箱柜打开。抱月抱住宗白的腿:“抱月从十三岁就服侍万岁爷,先——圣母皇太后仙去,先帝爷给您娶了后娘,我怕您缺衣少粮,就私下帮您攒银子,奴才跟您秉过的。这些金银珠宝,我不要,也不知他们给了谁,我要了,替万岁爷攒着。奴才就这么点小心思,万岁爷饶过我!”脸贴在宗白龙袍上,呜呜呜呜的哭。
“他们送你金银,必有所求。说,这些金银后面,你泄露了朕多少私密给他们?”
“没有!没有!”抱月大哭了:“奴才明白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奴才对万岁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那你就如实招来,这些珠宝银两都是谁送的,都求了什么?朕知道你记性好,若有不实,你颈上的脑袋就别要了!来人,拿纸笔来,样样记仔细了!”
抱月连连叩头,鼻涕一把泪一把。
宗白沉着脸听着,很快统计出来,王氏的宫女宦官给的数目最多,问的都是宗白行程、爱好、召见官员的官职名姓等方方面面,节礼都是大手笔;其次为太后、各宫、文武官员各路人等。
宗白立时命拘传名单上所有人员。很快跪了一院子,整个宫里的气氛都紧张了。因为后宫中抱月供的是宦官宫女,官员们可就供的是本人了。
宗白逐一对质完毕,命将太后宫中涉事人员交由太后发落。其余人等每人打二十板子,侍卫宦官宫女押送苦役营;涉案官员连降三级,十倍罚银缴交国库;后宫主位罚俸禁足三月,降级三等。
宗白道:“朕最恨贪贿不忠之徒。以财物换取朕之隐私,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如何能留在朕之身侧!今日起,凡朕身边侍从皆需如实向内务府申报财产数目,朕会不定时查抄某人财物,若有不明受贿财物,比照今次加倍惩罚直至斩刑。官员若再有行贿朕身边人者,没收家产,免官流放!后宫主位一例冷宫!”
涉案人等当即被按在地上噼里啪啦打板子。宗白拂袖回勤政殿。
室内云熙安然在床上看奏章,黑发只一挽在头上,让人心生清凉。宗白坐在床边主动将外面的事与云熙说了。云熙只一笑,没说什么,继续看奏章。
宗白揽过云熙的发:“歇一歇吧。”
云熙道:“抱月服侍你一场,你开恩送他回扬州吧。他有老母妻子在那里,一家人团聚。他很孝顺的,心也不坏。”
“那得你赏。”
云熙笑了:“好吧。”命人收拾一包裹衣物银两送给抱月,命传太医给抱月医伤,再送一车一马与他。
宗白迟疑,待人走了,才说:“方才王氏宫人招认,那年王氏来宁王府,是抱月联络的。”
“哦。”
宗白眨了一下眼。
云熙拿奏章给宗白看,避之言他。
宗白痛楚,望着云熙柔和的侧脸。他还想说,是抱月给王氏出的主意送少男给先帝,然后再让少男对先帝说,若论床上服侍得好的,得是太子身边的挽云——那是宗白逐个审问先帝身边人得知的。
“我该早听你的话。”宗白悔道。
云熙笑了:“留下他也有好处,若不是他,你不会知那么多你大哥的事,若不是王娘娘来,你也不一定能成为太子,我们大约一直在宁王府伴着,然后不知国家大事会落到谁手中。所以一切都有它的道理。你是不想给她皇后的名分?”
今日宗白的行为就是为此,因为已有立后的折子上来了。宗白寻抱月的过错自然是为了云熙,但更重要的是为了寻王氏的过错,这一禁足受罚,立后就遥遥无期了。
晚间宗白如厕,宦官趋前来报,抱月不走,言有密事奏与皇上。
宗白命带进来。
抱月被两宦官搀扶进来,扑通跪下:“抱月拜见万岁!”声音已是哭音。宗白摆手,宦官退下了。
宗白问:“你有什么密事要奏报?”
抱月哭道:“奴才知道这事说了就是死,可是奴才服侍万岁爷一场,不能不说。奴才此去,怕是再没见万岁爷的机会了,若不说,此后恐怕日夜不能安宁。”
宗白等他说。
抱月道:“宫里人说,挽云是前朝大奸贼云普的儿子云熙!”
宗白一凛,强自镇静:“哦?谁说的?”
抱月道:“先帝爷驾崩那日挽云不是去太清池了?后宫里有前朝留下来的宫女宦官,看见了他,说他长得像那奸贼的儿子云熙!当日挽云是您山野里捡的,来历不明。我记得宁王府的时候,他就特别怪异,对府里的东西可在意的,这个不许碰,那个不许动,好像有感情似的。他还把云家祠堂给重建了,然后谁也不让进,半夜里他自己悄悄进去拜祭。我想着是万岁爷您让他拜祭的?就一直没敢把这事和您说。这些日子听这个传言,越觉得他真可能是云老贼的儿子!他在您身边,我怎么能放心呀!我怕他害了您,夺回他爹的江山!”
“不会。云家的人当时都被宣仁杀光了,连一个仆人都没逃出来。他长得是像云熙,朕在云府时也曾见过那云熙,当时也惊异二人长得像,不过还是觉得挽云好看些。云家祠堂是朕让他修建的,云普是朕义父,朕便让挽云替朕逢年过节拜祭一下。”
抱月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是奴才多心,想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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