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仪式的主礼人是礼部尚书王吉海,他高声唱着祭天的仪程,李越款款走上祭台。
然而,依着以往的惯例,在李越之后,礼官会请两位辅政大臣一同上台祭天,可这一次王吉海却略过了这个仪程。这一变故,不止李越,在场的许多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两位辅政大臣以及他们的拥护者们。
李越一愣神的功夫,在场观礼的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而向来爱溜须拍马的鸿胪卿严明仁,终于按捺不住了。
严明仁上前一步道:“这祭天仪式,向来都是陛下与太保大人、太傅大人一同进行,怎的今年只有陛下一人?”
“以往陛下年幼,该当如此,如今陛下已近十八,依着礼部的规制,该当独自承担祭天祈福的重任了。”户部尚书王吉海不紧不慢的道。
严正明已经不止一次对李越不敬了,但他既然有心在两位辅政大臣面前博好感,便不在乎得罪李越,左右赵寻一事他已经将李越得罪透了,连退路都没有,如今也只能破罐子破摔。
“陛下近十八,便是说尚未满十八,依着礼部的规制,尚应由两位大人陪同。”严明仁又道。
李越闻言不由眉头一拧,却并未作声,如今这种情形,他最好不要开口说话,免得惹来更多非议。
赵寻立在远处看着祭台上孤独的少年,心里不由便生出了几分疼惜之情。他突然很想上去不顾一切的将对方抱在怀了,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远远的看着。
王吉海面色依旧从容,转而看向台下的两位辅政大臣,问道:“不知两位大人作何感想?”
郑云坤这会儿面色不大好看,闻言没有做声,倒是潘行之不冷不热的道:“陛下虽年幼,但这祭天却不至于出岔子。”
事已至此,潘行之也不好当着朝臣力争要上去吧,失了体面不说,还落人话柄。不过他这话一出口,对李越也是十分的不尊重了,乍一听感觉李越除了这种事儿什么也干不了一般。
李越闻言面色没什么变化,赵寻却不由握紧了拳头,一向心如止水的面上难得带上了几分怒意。一旁的福喜下意识看去,不由一怔,心道这三王爷是在心疼我们家那位小祖宗?
福喜心中暗喜,在看向赵寻时变多了几分恭敬。只盼着这位祖宗不是一时兴起啊,福喜暗道。
“既然潘太保这么说,那郑太傅可有异议?”王吉海问道。郑云坤被他气死了,但还不至于真说什么异议,于是只能不情不愿的说了句没有。
王吉海见状,又从容的开始主礼祭天,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看着也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整个人看上去沉稳从容,颇有点不以物喜的境界。
能单独祭天,某种意义上算是当众宣告了李越的地位。虽然不太顺利,但对观礼的人而言,会下意识形成一种对天子之位的肃然起敬之感。
然而李越却高兴不起来,此事打破了他原本的打算。
事后,他便召了沈喧,想弄明白其中的蹊跷。
“今日祭天一事是谁的安排?”李越问。
沈喧到:“是王吉海亲拟的仪程。”
按理说仪程应该是呈报过的,只因为这许多年以来,每次的流程都一样,从未出过差错,所以这次李越也没仔细看,想必那两位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没看。
没想到王吉海搞了这么一出,偏偏没人能挑出错来。
“木已成舟,不要胡思乱想了。”赵寻面色不辨悲喜的安慰道。
“我是怕打草惊蛇。”李越有些烦躁的道。
沈喧忙道:“此事也怪我,那仪程数次经过我手,我都没看,要不然咱们早有防备,万不会出这种纰漏。”
赵寻道:“事已至此,还是先想想往后的事情吧。今日王吉海这么自作聪明的一弄,将陛下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即便此事与陛下无关,潘行之与郑玉坤也会认定此事是陛下指使的。”
经此一事,李越亲政之事便会提前成了人们的关注点。
以往两人想要慢慢筹谋的打算,恐怕是落空了。
第45章
祭天仪式结束后,大部分朝臣都可以回京了,只剩下打算参加冬狩的年轻公子,以及喜欢看热闹的人。
依着大余的规矩,冬狩只允许不满二十五岁的年轻男子参与,一来这本就是个热闹,年纪大了的也不爱凑,二来冬狩终究也只是切磋,年纪大的人上场未免有欺负小辈的嫌疑。
当日,一切安顿完毕,那群年轻的公子哥儿们便三三两两的凑到一起,说起了今日祭天一事。
有人觉得李越此举有不敬师长之嫌;有人则感慨皇帝年纪渐长,颇有帝王之气,应是到了该独当一面的时候了;还有人为皇帝的处境担忧,说恐怕朝中局势会被搅起一些风浪……
无论如何,今日祭天一事算是赚足了众人的注意力,而李越这个一直默默躲在辅政大臣背后的皇帝,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正式走进了人们的视野。
李越自祭天仪式之后,一直有些烦躁,眉头拧着也不说话。福喜见他如此也不敢开口询问,只能不住的以眼神望向赵寻,意思是让他劝劝。
赵寻摆了摆手示意福喜先出去,福喜忙退出了账内,临走前还有些不放心的看了李越一眼。
“明日要早起,今夜早些歇着吧。”赵寻一边挑着灯芯一边道。
李越闻言便倒在榻上躺着,眼睛却滴溜溜的睁着,一副茫然无助的表情。赵寻见他这般,便觉得心里都变软了许多,坐过去拉着他的手捏了捏,也不说话。
“你说王吉海为什么要这么做?”李越突然开口问道。
赵寻道:“我问过沈喧,他说王吉海为人刚正不阿,理应是个没有私心的人,他此举或许真的只是循例。”
而且上报的仪程都写明了,是李越自己没看。王吉海应当只是循着以往的规制定了仪程,可他没念及两位辅政大臣的身份,或者他没想到李越和两位辅政大臣竟然不约而同的都没有看仪程。
今日之事看着像是刻意为之,兴许真的只是阴差阳错罢了。只是外人免不了会觉得这是李越自己的意思,只怕说也说不清了。
“可是这么一来,往后咱们再想做什么,恐怕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了。”李越转头看着赵寻,目光似有担忧之色。
“你既然要亲政,早晚都要走这一步。王吉海的举动不过是将这一步提前了而已,既然如此,咱们还不如坦然接受。”赵寻道。
此番冬狩他原本便打算要李越立威,立威之后他们少不得也要有动作,只是走到与两位辅政大臣当面撕破脸恐怕还要拖延个数月甚至半年。
可今日祭天一事,将他们与两位辅政大臣的矛盾直接激化了,他们不得不提前做好被针对的准备。如此虽然打破了计划,却也未必完全是坏事。
“那狩猎之事,我还要出这个风头吗?”李越问道。
“出,为什么不出?一鼓作气,倒是也痛快。”赵寻道。
无论现在撕破脸还是半年后撕破脸,面对的风险同样都是未知的,区别只在于是否有准备。可如今,他们没有准备,对方也没有准备,倒也公平。
既然迟早要走这步,风险总是不可避免的。
第二日一早,李越早早便穿了武袍去了猎场外。
参加冬狩的年轻公子们都已聚集在那里,一个个都意气风发的,无论能力如何,气势倒是都很饱满。
今日是冬狩的头日,依着大余的规矩,第一场狩猎皇帝是不上场的,不过所有王公贵族都可以进场,一个时辰之内,谁得到的猎物最多便算是头彩。
因为这头彩很吉利,通常又能得到皇帝额外的赏赐,所以年轻才俊们都很渴望能争头彩。
这会儿李越一出来,众人便都朝他看去,等着他宣布今日的彩头。
李越立在众人面前,开口道:“今日,朕想了一个特别的彩头,这头彩谁能拿到的话,便赏他一个爵位,若是已有爵位在身的,便赏一个封号。”
众人闻言顿时炸开了锅,听说过赏金赏银的,没听过打猎拿了头彩还能赏爵位。要知道大余朝近年来两任皇帝都没有封爵的习惯,从李越往上数两朝,有爵位的人加起来也就两只手的数。
况且循例都是有军功的人或者于社稷有极大贡献的人才会封爵,如今这单凭打猎便能得个爵位,可以说是天大的赏赐了。
“陛下这也太大方了,头彩就这么重?”一个穿着蓝衣的公子哥低声对旁边的人道。
“你管那么多呢,凭本事拿了再说。”他的同伴道。
那蓝衣公子哥又道:“说实话,我还真是挺想要的,毕竟这爵位可不是容易得的,拿银子也买不来,若是遇不到时机,很多人拼一辈子都得不到一个爵位。”
他的同伴又道:“你想拿,你也不看看这头茬要上场的都有谁,且不说潘文斌和严礼,光是陈子明恐怕在这京城都难逢敌手,只要他们稍一使力,恐怕这头彩落不到旁人手里。”
两个青年眼看头彩无望,只能一番感叹。
不远处,严礼望着周围跃跃欲试的人们面露讥讽,转头对身边的潘文斌道:“师兄,今日这彩头看来要在你我之间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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