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琊沉默着不说话了,一双棕色的瞳孔只盯着脚下地板的裂缝瞧,似是要把那里烧穿一个洞来。颜修文虽然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实际上已过不惑之年,岁数都可以当顾琊的父亲了,顾琊对他一向很是尊重,如今竟是有几分被长辈训话的模样出来。
“庄主……”颜修文看他这样也不忍心再说什么,只皱着眉头看着他:“你的身份代表了流云山庄,甚至在白道众人中也都很有影响,若是他真的利用流云山庄做些什么,我们到时候又该怎么办?你说他与钱多多是好友,钱多多是什么人?漂浮无定,眼中只有铜板的奇侠,她会与一个没有武功,气海受创,家世贫穷的人做朋友么?他们根本不会有所接触的。”
顾琊抿着嘴角,也不抬头看颜修文,只乖乖的站在那里让他说个痛快。
颜修文见他一动不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千言万语憋在了胸口,最后问出的话竟是:“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他?”
顾琊原本没有什么反应,突然听到“喜欢”二字,下意识的抬起了头,他比颜修文高了不少,埋着头的时候不觉得,抬起头来颜修文便能看到他眼里细碎的光芒。顾琊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白玉指环,良久憋出了很小的一声:“嗯。”
颜修文便愣在了当场,他二十年前就到了流云山庄,说是看着顾琊长大的也不为过,自然了解顾琊的脾性,若非是真的确认了,顾琊绝不会给他这样的答案。他与林轩也曾经讨论过亓官晏,只当是顾琊在流云山庄没见过什么林轩之外的同龄人,不过是一时兴起,性子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谁知道如今顾琊真的是一脚踩上了这条不归路。
颜修文叹了口气道:“庄主,晏公子模样周正,人也活泼,可是你又一点都不了解他,你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何况你如今遇见的人还少,以后会碰到更好的,到时候你便知道你现在对晏官齐的不是爱慕之情了。”
“我和他以前见过,”谁料顾琊却答道,“我知道的,是喜欢的。”
颜修文一愣:“你与他曾经见过面么?”
“嗯。”顾琊点了点头:“不过记不太清了,但是我知道,一定见过的。”
颜修文沉默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确定顾琊又开口道:“颜大夫不是也有喜欢的人么?一直在找他但是却没找到,你不知道他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但是还是喜欢他的,不是么?”
屋子里的良久的寂静,过了半晌,颜修文突然道:“庄主,你说当初血洗麒麟山,麒麟世家的人,是真的都不在了么?”
顾琊一时语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颜修文应了一声,而后重重的呼了口气:“罢了,既然庄主已经决定了,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晏公子如今的确没有害过我们,也许是我多心了吧。只是这路并不好走,也不知道晏公子是怎么看庄主的,庄主还得再考量考量才是。”
顾琊点了点头:“这我知道,你不必担忧。”
“他下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上来?”颜修文看了眼门口扯开了话题:“庄主下去看看吧,晏公子的心思通透的很,想必是在楼下等着了。”
顾琊便握着流云绕过了颜修文,走了两步停在了门口:“若我没有记错,你所寻觅的人以前曾为麒麟世家效力?”他顿了顿:“若是当年血洗麒麟山,麒麟世家还真的有人幸存,也不算是件坏事。父亲曾说,他最后悔的便是听信了周云峰的话,当初本就是他们做错了,若是还有幸存者,我们也不该一错再错的。”
颜修文没有答话,只抬着头看着窗外的斜阳,顾琊也没有等他回话的意思,径自提剑下了楼。
第21章 二十一
“怎么一个人在下面?”顾琊走下了楼,果然看见亓官晏坐在一张油腻腻的木桌边等他:“药送上去了?”“放在林管事床头了,”亓官晏点了点头:“你们说流云山庄的事情么,我在旁边是不方便,说完了?”
“嗯。”顾琊点了点头:“去醉春楼吧。”
顾琊和亓官晏到了醉春楼的时候火已经扑灭了,只余下了一些烧的漆黑的木头架子,街上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连带着店铺面前的街道也是黑乎乎的一片,留下了不少凌乱的脚印,俱是救火的人留下的痕迹。
“这位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啊?”亓官晏扯了扯围在醉春楼前看热闹的人群后方一个姑娘的袖子:“怎么好好的就烧起来了?”那姑娘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是惋惜的很:“可不是么!好端端的!说是后厨的火星子溅到了灯油里,大白天的,谁会拿着灯油去后厨!我瞧着,还不是周老爷子不高兴了么?”
亓官晏一愣:“周大侠么?”
那姑娘也是个泼辣性子,把手上的帕子往腰带上一别,伸着个青葱的手指就往醉春楼一指:“可不是么!周老爷子三七还没过,周二少爷就搬来醉春楼里住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莫要说是守孝三年了,这才一个月不到呢!”
亓官晏笑道:“大白天的,姐姐说这些,我背上怪凉的。”
那姑娘瞪了他一眼:“你还是不是男人了!这有什么好怕的,左右是他们周家自己的事情,周家这几个少爷都死得惨,定是周老爷看不下去了,这才显得灵。”亓官晏突然一怔,而后试探着问道:“也不能这么说吧,三少爷不是搬出去了么?”
那姑娘瞥了他一眼:“你白天不在吧?隔壁送酒去阜阳城的,说是阜阳城都传开了,周三少爷带着他娘回乡,第一晚在阜阳城住的,结果到阜阳城的那个晚上就和他娘死在客栈了,阜阳城那里都传开了,不知道为什么镇子上一直都没有消息。”
亓官晏背后一凉,转头去看顾琊,却见顾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那这楼里的姑娘,逃出来了没有啊?”亓官晏又问道:“都是些命苦的人。”
那姑娘叹了口气,看着亓官晏摇了摇头:“要不怎么说是周老爷子死不安宁呢?这楼里起了这么大的火,却是没一个人跑出来的,前头去救火的人说是这醉春楼的大门从里头上了锁,里面的人喊着救命,却死活打不开那扇门。你说说,是不是奇怪的很?你要是自己要出来,自个儿把门开了不就是了么?”
亓官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后突然有人伸手抓着他的手臂往自个儿怀里揽了揽,他转头一看,果然是顾琊。
那姑娘似乎也极少见到顾琊这般俊朗的男子,竟是比刚才娇羞了一点起来:“我是说真的,你瞧那边,”她飘了个眼神去街拐角:“那里是醉春楼的后院,醉春楼里头死了的人都在后院里,听说是一个都没跑出来。”
顾琊和亓官晏对视了一眼,亓官晏笑道:“劳烦姐姐了,我们去看一看。”那姑娘红着脸看了眼顾琊:“都是些尸体,模样可怖的很,我虽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听说抬尸体的汉子吐了两个,公子若是无事,还是别看了。”
顾琊一时不知道如何答话,却听亓官晏装出了一副可惜的模样:“他以前路过三七镇,曾在醉春楼里宿过一晚,里头有他的心上人,如今难得再来一趟,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是去看一眼的好。”
那姑娘于是点了点头:“那你们便去看看吧,那里有仵作在,你们说清楚了他应该会同意的。”
从人群中退了出来,走出了几步,顾琊突然轻声道:“没死。”
亓官晏一怔:“什么?谁没死?周波?”
顾琊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的心上人,没死。”
亓官晏无奈的看着他,正想取笑他两句,却见顾琊一脸正经的看着自己,眼神里映着有什么东西,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还当你说的是周波呢,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怎么也不想着正事?”
顾琊似乎有些委屈,“嗯”了一声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醉春楼的后院和醉春楼并不是直接相连的,当中还隔着一个被租出去的酒铺子,从醉春楼到后院要从大门出来,绕过街角,才能到一个空荡荡的摆放东西的地方,没想到这地方如今却被用来摆放尸体了。
“看看姑娘?”仵作也是一愣:“可是,如今也看不出来什么了,都烧的面目全非了。”亓官晏叹了口气:“人世最恨红颜枯骨,如今红颜是真的成了枯骨了,你便让我们看一眼罢。”那仵作被他说的无法,见他和顾琊也算是一表人才不像是什么奇怪的人,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道:“你们看吧,看完记得帮我把白布盖回去。”他可不想再看那些烧的什么也无的尸体了。
顾琊拿着流云的剑鞘掀开了白布的一角,亓官晏睁圆了一双眼睛,几乎要干呕出来,那白布下是一具焦尸,说是尸体也算是抬举了,已经烧的只能看得出还有个人形了,别的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后头的仵作喊道:“翻错了翻错了,这个是龟奴,这两排是男人的,那边才是姑娘的。”
“抱歉。”顾琊冲仵作道了歉,仵作摆了摆手,倒是一点也无所谓。顾琊又小声问亓官晏:“你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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