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梁怡诗直到现在都不能忘了自己当时是怎样的震惊,那股震惊直到现在还冲撞着自己的胸肺,让她久久都无法平静。
那时她还住在京城,并不曾见过叶邵夕,但如此皇家秘辛之事,她既然得知,便总是不能压住好奇心性。她知道这簿子里提到的叶邵夕如今已流浪在外,是程言与叶漪所声,现今已沦为孤儿,这样想来,那四皇子岂不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梁怡诗不知自己是幸还是不幸,以为自己走了一步棋高一着的妙招,摆脱皇宫,跟随爹爹远驶映碧之后,谁还想,那曾经在纸张上被自己遗忘的男子,又猛地霍然于眼上,成为这寒天雪地中唯一一抹迥然突兀的风景。
只可惜……只可惜……再聪明,再决断的人,只要沾染上这个情字,必要被牢牢牵绊一生,不得脱困。
她要的……无非是她那个原原本本的叶大哥。
而叶大哥要的……无非是那个原原本本的林熠铭。
可是这世上又哪有他想要的林熠铭呢?
“叶大哥……醒醒啊!你醒醒啊!……你不能答应他!”
梁怡诗一想到这里,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猛地挥开她身后的士兵,奋力向外跑了两步,想要去阻止叶邵夕。然而她跑了不过两步,又被冲上来的士兵扣住,鞭打着倒在地上,片刻都不得挣扎。
她手脚并用地挣扎着,挣扎着想要起身,挣扎着想要抬头,挣扎着想要看清前方男子的背影,心里犹如被撕扯一般的痛。
“叶大哥!你不要跟他走!你醒醒啊!他不是林熠铭!他根本就不是那个你心心念念的林熠铭啊!”
她一声接着一声,声声唤他,泪水夺眶而下,声音也愈渐嘶哑和无助。
那是一个影子,一场虚幻,一场空恋,似按捺不住的浮云,随风万里,行过天下,早已飘散得不知是什么形状了。
男子的背影高大孤独,沉默不动,猎猎风中,他的衣摆被卷起又被吹落,嫩绿的落叶随风飘落到他的靴上,透着深重不可言说的寂静与荒芜。
他一直是这般沉默隐忍的男子,隐忍到……让她止不住地陷落,止不住地爱上,止不住地想问问他,叶大哥?……你究竟有多么厚重坚硬的心脏,才能不动声色的,承受眼前这措手不及,无法预料的一切?
“说什么傻话……”前方的男子并没转身,只是呵呵一笑,故作轻松地说,“梁小姐……你爹是我大哥,我是他的兄弟,我不能走,只能留。”
“我的眼前,只有一条路。”叶邵夕说罢,眼神怔怔地有些出神,却仍旧没有回过身来。
“邵夕,来,到我身边来。”宁紫玉淡淡微笑道。
“不要!不要!他这是在侮辱你!你快走啊!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啊叶大哥!你如果跟他回去,不会有好下场的,不会有好下场的!叶大哥不要!不要!”
梁怡诗被人拖着向后拽去,年轻貌美的脸上混满尘土,她奴隶挣脱士兵的禁锢,眼泪一直喊一直流,停不下来。
“侮辱?”宁紫玉笑了,“他心甘情愿,我怎么能算是侮辱?邵夕,记住,我不是没有放你走,只是你不肯走啊。”
“你个混蛋!你这样威胁叶大哥!如此情境,你让他如何离去!?”
“真不愧是煜羡鼎鼎有名的才女,程言一手提拔的人选,这么利的小嘴,长在这张脸上,可真是可惜啊……”
梁怡诗猛地抬头,望进宁紫玉言笑晏晏的眸里,她脸色忽然惊白,不由咬牙切齿地道:“你调查我!?”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抓你们?”
梁千被人按在地上,不能动弹,他刚才亲眼看到自己女儿被人那样对待,早已红了眼眶,忍耐不能,可奈何他又身为皇室暗卫,有一份宁死也不肯背叛家国的气概在,因此才忍了这许久,却终究也没能忍到最后。
“宁紫玉!你有种就杀了我!你若是敢动我的女儿!老朽化为厉鬼也绝不饶你!”
宁紫玉拍手笑道:“真好。好一副骨肉情深,感人泪下的画面,连我也不能不被二位感动了。”他轻轻一笑,忽而话锋一转,目光阴鹜道,“可我宁紫玉偏偏看不上这父女情深的场面,来人呐!我现在就让你们体会体会……什么叫生离死别!”他说罢眼角一瞥,望向叶邵夕的背影,目光幽幽一沉。
“不!不!爹!爹!”
兵士得令,立马上前,强硬地拉开梁怡诗与梁千,说罢便要高举大刀将梁千处死。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爹——”梁怡诗声泪俱下地挣扎。
“怡诗……是爹对不起你……早年不该将你推向那谁主沉浮的权力场……你恨爹爹么?……”梁千亦是老泪纵横道。
“不!爹爹……女儿明白……你做什么都是迫不得已……爹——”
“邵夕……”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梁千命在旦夕,他望向离他不远处,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背影,看着昔日里那个瘦弱的少年变成如今高大的青年,想来心中,必是有几分感情的。事已至此,他亦不愿再对他有分毫欺瞒。
“老朽一生对得起任何人……却唯独你……如果没有错的话……你本该唤我一声伯父……”梁千嘴唇动了动,望向叶邵夕的方向,声音微微得几不可闻。
叶邵夕听罢梁千所言终于一震,他高大的身躯有些反应,面上却始终面无表情。
“对不起……邵夕……我还是没能……代替你爹……好好地照顾好你……”
“……你好好活着……”
也许临死前的人总是存着这样或那样一份还未泯灭的良知,痛肌切骨地刻在心底,终年不能遗忘。在此刻弥留之际,也许梁千深知自己早已是穷途之末,垂成之兵,回顾一生往事,皆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但却有那样一个人,那个他的大哥程言并不深爱的儿子——叶邵夕,却始终让他无法萦怀。
“还等什么!?快给我动手!”
宁紫玉冷笑一声,嘲讽一般地看着眼前所谓的感人情景,阴鹜下令道。
“是!”那士兵领命,遂将梁千狠狠按在地上,挽起袖口,举起大刀,眼看就要挥下。
“爹!——”
梁怡诗大喊一声,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梁千亦在最后一刻认命地闭上眼睛。
可谁知千钧一发之际,有人飞奔过来,徒手接住狠狠砍下的刀刃,随即,他不顾手上血流如注,猛地用力,直接将那大刀从士兵手中反抽过来,扔向一旁。
鲜血染遍了他整个右掌,连下方的一侧衣摆,也一并染红。
随后,他一脚踢向刽子手的腹间,解救梁千于危难。
“叶……大哥……”梁怡诗似乎像在做梦。
这样的变化一瞬间惊呆了所有的人,包括梁千,包括梁怡诗,当然,更包括宁紫玉。
宁紫玉见状,亦脸色微变,但他不过片刻,脸色又恢复如常,微微笑了起来。
他的速度是这样快,为何会逃不出如此一盘棋局?
鲜血沿着叶邵夕的指缝无止境地蔓延出来,在他打斗的期间,溅落在地上,滴出一团触目惊心的痕迹。
“邵……夕……”梁千呐呐地发出声音。
“梁大哥,我不能让你死。”叶邵夕回过身来,对他轻轻笑道,笑容刺眼而又灼人,“师父临终亲的遗愿。要我保护好你,保护好云阳山,即便叶邵夕今日慨然赴死,我也决不会让大哥有一点差池。”
随后,叶邵夕迎步上去,挡在众人前方。
“想要破云阳山,便从我叶邵夕的尸体上踏过去。”
梁千忽然悲从中来,郁结在胸膛难以迸发,他被挡在叶邵夕身后,只看到他决然不在回头的脚步与隐而未发的悲伤。
“不……不……邵夕……你不必如此……你不知……让你这样送死的……正是你的爹爹,我的大哥,程言啊!”梁千终于爆发,再也忍耐不住了,一瞬间趴伏在地上,老泪纵横。
叶邵夕听罢轻笑一声,却始终面无表情。
“邵夕……你不要怪你爹爹……他也是迫不得已,他不让你知晓你自己的身世,是怕……”
“大哥。”叶邵夕突然制止他,“师父就是师父,不是什么爹爹,我的爹娘,早已在我七岁那年,被来路不明的歹徒砍死了。”
“叶邵夕此生只有一对爹娘,他们是聋哑人,我只有他们。”叶邵夕淡道。
第十七章
叶邵夕想要的生活,从来都是在天地广阔之中扬鞭策马,一生足迹踏遍浩浩河山,漠漠平原,俯仰天地无愧于心,无拘无束地存活于这世间。他想要如此简单而质朴的生活,难道,就这么难吗?叶邵夕望着眼前人,又文了自己一遍。
“梁庄主若是不敢道出实情,那本太子来替你说,如何?”
眼前人挑了挑眉,看着面前的情景,饶有兴趣似的道。
梁千咬着唇不说话,身子一抖,双膝发软跪在地上,满是皱纹的脸上,不过一会儿,便爬满了泪水。
“爹爹……”梁怡诗神情一软,心疼地位他爹拨开鬓边的头发,抢先道,“叶大哥……爹爹一直很器重你,他没有骗你的意思,他……”梁怡诗说到最后,又不知该如何替自家爹爹辩解,值得沉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