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皇上恩准。”郁紫说到这里,又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匍匐在地,沉痛地道,“待映碧日后大厦将倾之际,求皇上格外开恩,准许臣带陈青卸职归田,放马南山。”
宁紫玉眯眼,狠狠看着郁紫,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蹦跳,已是说不出来什么话。
“郁紫,如果你现在是在找死,朕成全你。”
“要么,皇上就彻底放下叶邵夕,如何?”郁紫抬头,不卑不亢地冷声回击道,“叶邵夕进宫,无非是为了寻煜羡太后的那一具尸首,皇上以为只要是霸占着这具尸首,叶邵夕就能永远地待在这里,永远地不离开吗?还是您无论如何都不让他离开,是有缘由的?又或者……还是让臣来告诉他叶漪的尸首到底在哪里,以便他尽早离开?”
“放肆!!”
宁紫玉听罢这话,刚想发作,却听宫门外有侍官高声通报,说是王御医已经来了,现在就在门外候着,问要不要宣他进殿。
“这账先记下,朕日后再找你算!”现在最重要的是叶邵夕的身子,宁紫玉就算再生气,也是不能置叶邵夕的身子于不顾的。前几日,他就发现叶邵夕的状况这,吃不下饭,而且不觉总是呕吐。诊病这种事,若是在叶邵夕醒着的时候,他是一定不会乖乖照办的。刚刚一记手刀下狠心劈昏叶邵夕,除了他心中另有用意之外,其实也是为了方便之后,好宣个御医进来,为他好好地瞧上一瞧。
“快宣!”听语气,宁紫玉好像早已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王御医刚进入殿门的时候,就发觉气氛异常的不对。一向高高在上的丞相郁紫,一个人跪在角落里,没有君王的发话,是起也不敢起来,退也不敢退下。
不过还好他眼尖,没进门多久便发现了君王手上的伤势,连忙迎上前去问道:“陛下这手上的烫伤,是怎么回事?容臣先为陛下看看。”
“你不用管朕,先去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事。”宁紫玉说罢,一扬衣袖,将就要走上前的王御医给挡了回去。
“是,微臣遵旨。”
这王御医磕头领了旨,便一捻胡须,走到床边,拉过床上人的右腕,三指切关,又微微撩了撩衣摆坐下。
没过多久,便见他的神情当中微微露出了些惊讶的神色,就像是反复诊脉都不能相信似的,一连切过刘杳的右腕又诊了好几次,才敢起来向君王回话。
“他怎么样?”宁紫玉自然是很关心。
“如果皇上指的是刚刚那记手刀的话,皇上请放心,您下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好劈昏了人,却不至于对他本人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如果?”宁紫玉很是不放心地问,“你的‘如果’,指的是什么意思?”
宁紫玉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明显地寒了一寒,惊人的气势自上而下地压迫下来,让人心中不禁胆寒。
可是这些人中,却并不包括那个在宫中行医多年,与映碧历届帝王都周旋许久的王御医。要说这个王御医的资质,在映碧宫中,也算是老的了。第一,他入宫最久,年纪最长,在太医院的官职,当也属最高。第二,若要按医术来说,那他也可以说是医术最为精湛,行医救人的经验最为丰富,坐诊太医院,也当可说是其中最具威严的一个。
这也就是什么原因,在当初那场声势浩大的煜映之战中,宁紫玉选什么人不好,偏偏就选了这个王御医作为随军军医,跟随大批军队一起出征。
而他跟那个时候还是“叶邵夕”的刘杳,也算是有些渊源。
“是的,如果。依刘公子面相来看,应是患有难以治愈的寒疾之症,可如今老臣为他诊脉,却发现他全身上下有一股至热之流沿着经脉徐徐流动,不知何故。”
那王御医只问完这第一问,便拿眼瞟了一眼刘杳戴在腰间的明紫玉佩,就像是话中有话,颇有言外之意一般。
“另外……”不过一会儿,又听他道,“另外依脉象来看,刘大人应该身中剧毒,而且毒遍全身,就算是臣倾尽毕生所学,安心调理,也只可保一两年无虞而已。”
这逆血毒乃为王爷施下,王御医在他身上诊出毒物并不奇怪,真正令人称奇的,便是他在叶邵夕的身上居然还诊出了喜脉!
喜脉,不知这对于叶邵夕来说,或者是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多大的冲击。如果王御医没有记错的话,五年前,就在煜羡的广贤王府之内,叶邵夕他早就被一个邋遢乞丐,一语定下了命运。
从此之后,你不可再孕,叶邵夕,你是后悔还是不后悔?
王御医脑中反反复复回响着这句话,一会儿看看叶邵夕,一会儿又拿眼角瞥了瞥宁紫玉,不知该不该据实以报,毕竟,五年前宁紫玉的反应,让人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好一阵的心有余悸。
可是话说回来,叶邵夕当年既然已经被人一语断定不能再孕,如今,为何又会莫名其妙地再珠胎暗结呢?
当年的那个乞丐并非常人,王御医只看他一眼便可明白,同为医者,那个人的医术高超,寻常医者根本望尘莫及。
事实究竟是怎样的,究竟是有怎样的道理才可让叶邵夕再次怀孕,这些王御医想不出,也不敢妄下论断,但终究有一件事他还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叶邵夕若带着这一身的毒的话,恐怕生下来的龙嗣,只怕活不出一年半载,会过早夭折。
王御医这厢,在心中反复揣测着圣意,不敢随意回话,可谁知那厢宁紫玉却在听罢他那些一两年无虞的话之后,心中剧震,过去好久都不能回神。
王御医一边说,一边拿眼偷瞧着宁紫玉愈渐寒下去的脸色,心里好一阵的发抖,斟酌着用词,才慢慢道来。
“至于这毒,还是早解为好,否则……”
“否、否则怎样?!”
宁紫玉回神,只听见一个“否则”二字,便一把箍住了王御医的手腕,用尽力气。
王御医见到君王的反应,心中吓一大跳,便“咚”的一声跪下地来,颤声说道:“否则、否则到时只怕殃及了腹中的龙子,一尸两命,绝非人力可以回天!”
宁紫玉闻言,“嗯”了一声,喃喃自语重复王御医这句话好久,谁知却重复到一半,忽然抬起头来,问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御医忙跪下来,恭恭敬敬道:“微臣不敢欺君,刘大人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子。”
宁紫玉听罢此话,脸上神情一乱,一手忙撑住身旁的墙壁,才得以勉强站稳。
第五十三章
“你胆敢欺君!”
刹那间,宁紫玉似乎只有心脏骤停,站住不动,无法回应。
“微臣不敢撒谎,刘公子确实是喜脉无疑。”
“你胡说!你骗朕!”
宁紫玉听罢这话,忽然伸手拉过那王御医的衣襟,强迫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你以前就跟朕说过,叶邵夕早已绝育,根本无法再孕育龙嗣!”
“是,微臣是说过。但出现这种情况,也确实是在臣的意料之外。”那王御医一边答,一边还要尽力避开与宁紫玉视线相对,毕竟为臣者,如若敢直视君面,那是最大逆不道的。
“不要跟朕说什么意料之外,朕要听实话!朕要听真话!”
这王御医的脖子被宁紫玉抓得有些紧,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脸色通红得就好像有点透不过气来。
再这样下去,肯定是要出人命的。皇上现在根本就已丧失了理智,不会用脑袋去思考,当然也就不会再顾忌自己的手劲到底有多大。郁紫在一旁,眼看着这名御医几乎要枉断性命,却没有出声阻止。
诚然,在刚刚听到叶邵夕怀有子嗣的瞬间,郁紫也忍不住吓了一大跳,但是在这之后,他确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在想,不管叶邵夕真怀有龙嗣,还是假怀有龙嗣,这件事,之于宁紫玉,之于映碧王朝,更甚至是之于他,都是一件祸事。
所以,为了皇上,为了映碧王朝的天下,叶邵夕势必都要离开。此处,没有他的可留之地。
其实,郁紫这样想,也并非难以理解。首先,他不是一个大善人,而是一个政治家。他不会在乎个人利益的得失,当然也就不会管叶邵夕离开映碧,以后的路到底是“幸”或者“不幸”。
好比叶邵夕,郁紫不会去管他离开映碧以后,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首先,煜羡那个地方,他不可去。而作为煜羡附属国的邃羽,他就更不可能去。当然,在他们映碧管辖范围之内的各个附属国,就更不可能收留叶邵夕。
至于北国珞湅与南国苗疆,一个是有煜羡皇帝的奸细,君赢离在,而另一个就是有性格极其古怪,无毒所不欢的苗疆国主——“离幽”在。
君赢离是煜羡皇帝的第三位皇北,他在珞湅,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相信是不可能不会给其兄上报的。
而至于离幽,敢不敢收留叶邵夕,想不想惹祸上身,还是未知之数。毕竟苗疆的国势弱于煜羡,煜羡若要乘机发难,借着以私藏叶邵夕的名义,攻打苗疆,占其宝地,也不是什么不可能之事。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郁紫已将天下大势,逐个分析一遍。他回神再看,但见宁紫玉还一直拎着那个王御医的衣襟摇晃不止,只怕他若再不出声阻止,这老御医的命,也会在今天一并搭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