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邵夕点点头,抱拳谢他好意,他出门之后,只走了两步,却忽觉左胸口一阵密密麻麻的绞痛蹿向全身,他身上一震,口中还来不及呼喊出一句,就已倒在地上,由王府的石阶上滚落,再也起不来身。
“邵夕!你怎么了?”纳兰迟诺追出来的声音,在他的耳前渐渐模糊,忽远忽近。
随即,一大片一大片的汗水,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滑下,刘杳的眼睛用力睁了睁,谁知却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人影是谁。
“呃……”
“扑通”一声,刘杳在倒下的同时,正好也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向他奔来。
虽然朦胧,但刘杳肯定他确实看到了,与其说他看到了,倒不如说,他真的……感觉到了。意识的最后,那样一双高贵无匹的紫金长靴恍惚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邵夕!”
他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抑或说,他早已分辨不清那是谁的声音,他现在唯一入耳的,只有自己胸间被放大的心跳声,和心际间那要命的绞痛。
“邵夕!──”
刘杳最终失去意识之时,只感觉有人将自己紧紧抱了起来,那人的额头紧贴着自己的额头,就像怕自己出什么事似的,抱着自己就向远处飞奔而去。
周遭一团乱,刘杳却再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声音,他彻底陷入昏迷。
这夜,天空上繁星几点,辽阔的高原之下灯火万家,金碧辉煌的映碧皇宫之中,夜灯宫绦,随风起舞飘飘,却空余寂静。
风吹过,灯灭尽,绫绦拂,灯又起。
来时若霞走,去乎犹云浮。倘若细细看去,这偌大的皇宫殿中,那一片片被风吹起的宫绫长摆,又何尝不像是一片片要绞杀世间所有噩梦的利器,它们轻飘慢拂之间,就仿佛是已带着人类的灵魂,一同飘飞送去。
深黑的夜色里,是数不尽的黑暗,而在这一大片深沉得要吞没人心的黑暗之中,有一个模糊的明紫色的身影,他正伸手微伏在床畔,在万般宫绦的飘拂之中,与床上的人扺掌相握,不知多么担心。
两旁的灯影在慢慢融化,也好似要将他的背影融化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不知过去多久,才听他道:“我说过……有一天,只有当这世界上再没有宁紫玉之时,天下,才再没有叶邵夕……邵夕,你为何不肯在我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呢……”
他说到一半,顿了顿,很不是滋味地笑了笑,抬起眼帘,又伸出一手为那人拂了拂眼前的碎发,然后便开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沉睡。
“邵夕……我们两个人,难道就一直这么样了么……”
宁紫玉的声音很沉静,他难得的这么沉静,沉静得听得出他一丝丝的落寞,和残寂。
背后的宫绦,就这么飞舞着时间,凌乱地流逝。
宁紫玉此刻,对此却好像完全无动于衷,他只是那么一味地坐在床前,低着头,拉着那人半掩在被褥中的手摩挲着,随即又柔柔一笑。
纵为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他的笑,不因为周围的一切黑暗,而变得晦涩。他的笑,就仿若那深沉的海面上,照亮一切的指明灯,引领着他迷失方向的爱人,在划破重重的黑暗迷雾之后回来。
“感谢上天,它想必是真的听到了我对你的呼唤……我呼唤着让你回来,你便真的回来了……这一次抓住了你的手,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放开。”
宁紫玉握紧了他的手指,缓缓地说着:“知道么?邵夕……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可能会……那么轻易地失去你……”
“我想我这么强大,可以任意剥夺一个人的生和死,区区一个叶邵夕,我还有什么能力挽留不住的呢?”
“可是当那天,就在我眼睁睁地看见你坠落悬崖的时候,我才明白,人力,有时候真的是那么渺小,渺小到……我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你跌落之外,别无他法……”
宁紫玉的眼神动容了,就好像当中,有什么刻骨的记忆在他眼底流淌一样。
“邵夕,你不会懂的……那种疯狂想要抓住你,却怎么伸长手也够不到你的感觉,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种五味陈杂。”
他望向床内正昏睡得一脸昏沉的叶邵夕,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又沉默了,细细想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报!──”
“报!──”
宁紫玉正望着床上的人出神,忽听殿外传来一声声的急报,这“报”声瞬时惊动了殿外所有栖息的燕雀,只见那房檐上的燕雀,一瞬间都扑棱着翅膀,尽数都飞走了。
“西北边城,有火速军情上报!──”
来人边跑边喊,来到宁紫玉殿外,而后立即有人给他开了门。他奔至宁紫玉身前,咚地一声跪下,报道:“起奏陛下,西北三十城,包括,晨、俞、桑、潜、宛南、高陵、郦井、中留,三十座城池纷纷有起兵义军,听说我映碧朝内似乎有领土割让一事,全数聚众起义!”
宁紫玉听罢,不置一词,只是眼珠微微地动了动,流淌出了琉璃一般的色彩。
不过一会儿,又听得殿外上有人报,说是刚刚给刘杳查探病的陈御医回来了。他这次回来,手里还捧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古老医书。这医书想来年代久远,不仅纸张泛黄,装订的针线亦微微松动,似乎一副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散落的样子。
“陛下,臣已找到有关记载逆血之毒的医史了,希望陛下这次可以容老臣放手一试,相信若用此种办法,刘公子便还有一线生机。”
“办法!?什么办法!?你讲!”
宁紫玉闻言,忙上前抓住太医,他一挥手,先命那传报军情的兵士退下去,再将眼前这个颤颤巍巍的老御医迎了进来。
“禀陛下,这乃是老臣从祖传的家典中找到的一种办法,古书上说,治病非得病,逆血还需血,阴阳双诀,六寸血。”
“什么意思?”宁紫玉拧眉。
“这本家典流传已久,虽是百年之前的野籍偏方,并不足于登什么大雅之堂,但老臣找遍了所有的医家典藏,唯有这本,还算是略略提及刘公子目前的病情状况。”
“略略?”宁紫玉一字一顿,咬得很重,看神情似乎很是不满意御医的回答,表情亦是说不出的阴鸷和寒冷。
“陛下恕罪!实在是这逆血之毒久绝于世,又罕见人间,这才让老臣实在是无从下手。幸好这典籍上虽然并未详谈,但看得出来,那‘六寸血’,已是这逆血之毒的回天之术……”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想了想,又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有什么要求,你但说无妨。”
宁紫玉洞察秋毫,醒人心思的本事自是高人一等,他看出这老御医欲言又止,便道。
“虽然不知道这‘六寸血’所指何物,但老臣想,从古来的医学药理上大致推测,但凡是这有关于‘血毒’‘血病’一类的病症,大抵是和自己的至亲之人脱不了干系,所以老臣想,刘公子的血亲……”
“只有一人。”宁紫玉听罢眼眸暗了暗,忽然接过话去,陷入沉默。
“放心,你潜心研究你这治病的良方,至于你所说的刘公子的血亲,朕会请他来。”
“三十座城池的交换条件,相信就算是煜羡的君氏皇帝,也由不得……他不来。”
宁紫玉的声音在轻轻浅浅地落下去之后,睇目天边,已是一片日出东方的氤氲残红,如血一般。
与此同时,“栖殿阁”中,亦接到宁紫玉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吾映碧与煜羡,自古以来毗邻而治,互为友邦。现今,让地驱城一事,朕有意邀君四王爷共同主之,还望君四赏光驾临,朕于此,静候佳音。钦此——”
宣旨的老侍官阖上圣旨,对君赢浩与墨水心道:“君六王爷,墨公子,接旨吧。”
谁知,君赢浩听罢这旨意,却是百个不依,险些当场就和那宣旨的老侍官干起仗来。
“什么?!我不同意!他宁紫玉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就是还不肯放过四哥!!?”
老侍官被君赢浩的样子吓了一跳,还是墨水心过去解围,先将那老侍官请了回去,再去安抚君赢浩。
可君赢浩哪里是那么好安慰的主儿,墨水心顺毛没摸好,君赢浩竟一剑举起来,不解气,径直向墨水心砍去。
“哎浩浩,浩浩关我什么事,你要谋杀亲夫啊!~~~”
墨水心为了逗君赢浩开心,竟也不生气,反而是上蹿下跳地陪他闹起来。二人一会儿推翻桌子,一会儿绊倒凳子,噼里啪啦的,把整个“栖殿阁”搞得那叫一个乌烟瘴气。
“我就是不明白,他都已经把四哥害得那么惨了,究竟还想怎么样?!什么静候佳音!什么共同主之!言外之意,分明就是四哥不来,他宁紫玉,就不准备实现之前的诺言了!?”
君赢浩将明紫色的皇绢狠狠摔到了地下,墨水心见状,也跟着跑过去乱踩上几脚,一副“浩浩你不要生气,我已经给你报仇了”的样子,再恬不知耻地蹭到他身边邀功。
“滚开!”
君赢浩横手一推,谁想墨水心却依然黏在他身上纹丝不动,他生生憋住怒气又推了推,可墨水心仍然一副八爪章鱼的样子扒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君赢浩这下可就彻底火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挑起腰间的长剑,直冲着墨水心又一次拍鞘飞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