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濂问还留在殿内的驿卒,语气不善:“这是哪个小妖精这么大胆子,跟在燕王身边呢?”
“卑职不知,”驿卒诚惶诚恐地低下头,“王爷一直都跟着林阁老在一起,卑职没听说过有什么其他人。”
“不知道就算了”,李濂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摆手斥退驿卒。有林子清在,哪还有其他人的份。可他却也只敢在心里抱怨一句,谁让林子清最受兄长器重,连他都不敢开罪。
一路上,李沅对林子清照顾到了极致,在人前时要避讳一二尚好,到了私下里,李沅那阵势直像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
林子清诚惶诚恐地受着这一切,他觉得自己愈发地患得患失了。
他想,人都是贪心的。最开始时他想,李沅与他温柔缱绻一刻,便可不计后果。可那一夜过后,他又盼望想着李沅能待他如心上人,只需一时一日,此生便足矣。可真的尝到这种滋味后,他又觉得不够,想着若是这人能一直如此就好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见识过了李沅的温存,他就再也没办法忍受与李沅形同陌路了。
得偿所愿的日子过得极快,转眼就到了中秋,林子清也巡查到了近海的莱州。
拒绝了莱州刺史的宴饮,简单祭月之后,李沅便拉着林子清登上了城外不远处的岸山。
可惜登上山顶后,黑云蔽月,只能隐约地看见一个影子。
“本想带你来此赏月,结果天公不作美,”李沅牵着林子清的手坐下,“可惜了。”
林子清扫了扫地面再坐下,见李沅还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便笑道:“郎君这是怕我摔下去不成?”
李沅又捏了捏他的手:“舍不得放开,”
林子清忽然长叹一声,李沅忙问他是怎么了。
林子清垂下眼帘,低声道:“郎君现在对我这样好,我有点害怕哪一天忽然发现这些都是自己的幻梦。”害怕哪一天李沅忽然离他而去。
“或许是幻梦,可我在一天,便会陪你一天。”李沅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我想这样牵着你的手,想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能如愿,自然是舍不得放开。”
“多年?”林子清微微一怔,分明几个月前,李沅还对他的亲近避之不及。
“是,”李沅转过身,“那天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看了你几十年,”
林子清明白了,李沅突然对他转意,怕也是与那梦境脱不开关系。他想过千万种理由,没有一种能比这个荒诞。可笑他的一腔心意,在李沅看来,竟不如一个梦么?他仰起头,看云层密布的天空,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见他的反应,李沅便自知失言。他小心翼翼地搂住林子清,在他耳畔辩解道:“你先听我说完。”
林子清直视他,见李沅苦笑一声,道:“在那梦里,我跟着你,看着你北上受苦、看着你跟在我身旁时对我思恋、看着你建功立业、看着你孤独终老。那时我就在想,要是能抱一抱你该多好。可我没办法跟你说话,也没办法碰到你,这念头便愈加强烈。
“可我也不至于只被一简单的梦境左右。早在很久之前,我便对你有了好感,那时你说想与我亲近,我被吓坏了,不知该怎么回应,情急之下就推开了你,可我真的不反感。甚至在离开你去军营之后,我又会很想你,当时我以为对你是袍泽兄弟之情。
“可在那个梦里,那些念头一出来,我便明白了。我虽愚钝,却也能分得清怜惜与爱慕。
“我心慕你,子清。”
林子清听了这神情表白之后,抬头看向他,喃喃叫道:“沅郎,”
李沅倾身向前,贴上他的嘴唇。林子清此时还未反应过来,牙关微张着,李沅趁势而入,轻轻吮吸林子清的舌尖,同时用右手箍住了林子清的后脑。林子清尚不明白接吻是什么样子的,初时不得章法,只会在李沅的嘴唇处一通啃咬。可随着李沅引着他,两人的舌头互相追逐,渐渐地也能品出一些滋味来了。
松开后,林子清宛如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喘息着。李沅轻笑了一声,凑过去对他说:“下次记得用鼻子呼吸。”
林子清怪他说这些羞人的话语,瞪了他一眼。
李沅忙躲开,笑嘻嘻地遥指天边:“月亮出来了。”
林子清顺着他手的方向望去,见一轮玉盘挂在天边,连上面明暗交迭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他想,这该是他见过最美的一次月了。
他从衣襟里掏出一块木牌,递到李沅手中,之后紧紧握住李沅的手,再也不放开。
借着月光,李沅看见上面刻的两行字——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正文完——
第15章 【接着上文的平行番·1】
李沅终究是受不住纷至沓来的一封封信件,李濂倒是没有明着催促他回京,只说些天凉多穿衣、努力加餐饭、京中的白果叶子开始泛黄、黄栌叶泛红、弟甚是思念兄长这类的话,让他生出了几分没有照顾好幼弟的愧疚之情,在林子清准备返程时,便先一步回京了——说是先一步,李沅还是磨蹭到了离京城不过四五日脚程处,才依依不舍地与林子清分别,换做快马绝尘而去。
可好不容易把兄长盼回来的李濂却并不开心。他刚见到李沅还没说上几句话,一只鹞鹰就落在李沅面前。李沅心不在焉的听着他说话,手上利索地抓起黑色的大鸟,取下它腿上帮着的纸条。
鹞鹰比鸽子飞得快多了,用来传信再好不过。可当初他给兄长准备这鹞子的时候,并不是想让兄长跟某个不知名的小妖精传信用的。李濂冲着鹞鹰招手,然而许是太久没见过旧主人,鹞鹰傲气地把头偏到一旁。李濂觉得一口气出不出来,故意问李沅:“阿兄看什么呢?”
李沅捏起桌上的点心,喂给鹞鹰,鹞鹰温顺地啄了下去。李沅抚过它的羽毛,答道:“家书。”
“家书?”李濂挑挑眉,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反问了一句。他尚不知道,除自己之外还有谁写的信可以被兄长称为家书。
李沅安抚完鹞鹰、将其放飞后,便急不可耐地展开纸条,而后就只顾着细细品味信中的一字一句,连稍稍分心回李濂一句话都不愿。
李濂只能装作不在意的四处乱看,目光扫射间发现李沅腰侧用红绳系着一个木牌,木质颜色尚浅,看起来也不像是紫檀之类名贵的木材。他定睛一望,认出上面刻了“中心藏之”这几个字——“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这种情意满满的话,就堂而皇之地挂在李沅腰畔。
李濂看着兄长那都快要合不拢的嘴角,有些气不过,就大着胆子凑了过去,想要偷窥一二。李沅忙把信合上,动作极快,只来得及让他瞥上一眼,隐隐觉得上面的字迹十分熟悉。
木牌加上眼熟的字迹,李濂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李沅看他的表情变了变,带了几分不满的责问:“看见了?”
“没有啊,”他笑得有些心虚,假意抱怨道,“阿兄莫不是在金屋藏娇?要不怎么一点都不肯说与我。”
李沅不说话,只意味深长地冲他笑着。李濂被盯得有些发毛,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李沅就将那封信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对他说:“信是子清写给我的,本也没想着瞒你。只是原来打算等过两天子清回来了,再好好与你说。”
“嗯?”李濂觉得自己如坠云端,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兄长刚才说过什么吗?应该没有吧。关林子清什么事,他不会是还在梦中吧。听见李沅唤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地垂着头道:“我知晓了,多谢阿兄告知。”
李沅见他脸上写满了失落,喜悦冲动顿时都淡了几分,道:“我知你很难接受,也不求你能毫无芥蒂地看我与子清二人之事。只是子清毕竟教导过你……你莫要为难他。”
“不是,我没有,”兄长眼下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刻,李濂不敢表现地太过,过了一会儿便换了表情道,“我只是突然闻此,有些吃惊罢了。”
——他倒是真没什么接受不了的,甚至觉得早该如此。他知道兄长觊觎林子清多时,只是没想到只一同出去了一次,这两人的进展就如此神速。
他眨眨眼,道:“阿兄安心,对林先生——啊不对,是阿嫂——该有的礼数,我一点都不会少的。”
李沅十分满意他这样的称谓,听见李濂说:“我也有一事要告诉您。”
李濂深吸了几口气,眼下兄长心情正好,是坦白的好时候。他凑到李沅耳边,小声对李沅说了句话,同时紧张地盯着李沅的神情。
他说完后,李沅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面色一变,刚想说些什么,面前已不见了人影。只远远的飘过来一句话,“祝您与阿嫂百年好合。”
李沅正是喜欢听这种话的时候,顿时转怒为喜,笑得春风满面。既不去多想方才李濂带给他的消息,也不管他这话没说完就敢先跑的行径——毕竟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许多事也由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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