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谁也不敢动。
每一个人背后,都多了一个森然鬼影。
男女老少,有衣衫褴褛者,有穿红戴绿者,他们脸上表情各异,喜怒悲欢皆有之,却像画在纸上一样凝固。
冰凉的夜风里无端混合了腐臭味,像经年的尸体终于从泥土下爬回了人间。
白衣女子抬头,看到一个素衣广袖的男人从荒野间走来,手指轻点血红唇瓣,幽幽道:“鬼医来了。”
孙悯风无视了眼下不敢动弹的葬魂宫杀手,遥遥向女子一拱手,笑眯眯地道:“二娘的动作依然这么快。”
被称为“二娘”的白衣女子说话如泣如诉:“做人时候不聪明,做鬼自然得机灵点……鬼医,你放招魂香召集方圆五十里内的恶鬼,是要做什么?”
孙悯风掐灭了手中半指余香,道:“尊主有令,古阳城方圆五十里内,诸鬼倾巢而出,务必在天明之前杀尽葬魂宫恶犬,谨避生人。”
杀手背后的鬼影都抬起头,露出一张张青白可怖的脸,眼里像鬼狼一样闪过绿光。
二娘道:“摄魂令何在?”
孙悯风扬手,一枚弯刀状的黑色玉佩落在二娘手中,确认无误,众鬼尖笑出声!
“恶鬼出巢,纳命来也——”
荒野之下,杀飨顿起,而此时此刻,楚惜微却站在了断水山庄门前。
他一路用轻功狂奔而回,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赶回此地,可惜放眼一看,整个山庄已湮没于火海之中,烈火熊熊几欲焚天,不时有残垣断壁发出不堪重负之声倒下,溅起一阵火星乱窜。
滚滚热浪几乎要把他的衣发都燎着,鼻腔里问到的是浓浓焦糊味,掺杂着不易察觉的腥气,楚惜微目呲俱裂,他几乎想也没想,拂袖就往火海里冲。
然而被一个人拦住了。
那是气喘吁吁的薛蝉衣。
薛蝉衣奉谢无衣之命送陆鸣渊等人撤退,一路上不敢回头看上一眼,只怕自己看一眼就再也没有离开的勇气。
直到白道众人分散离去,她才如释重负般避开葬魂宫杀手追猎,拼命往山庄跑,结果刚到此地,就看到了正要冲进火场中的楚惜微。
“楚公……”
她话没说完,楚惜微已经到了面前,一手卡住她的脖子,双目赤红如血,在火光映照下凶狠得几乎要择人而噬。
“他在哪儿?”
“你……”薛蝉衣被他掐得喘不过气,一道赤雪练挥了出去,竟然没被楚惜微躲开。
他生生挨了这一下,手里倒是松了松,薛蝉衣甫一脱困,便警惕地退后。
楚惜微依然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叶浮生,在哪儿?”
眼下吃不准此人究竟是何立场,薛蝉衣不敢轻言答话,她下意识地运起轻功就要逃走,不料脚下一沉——楚惜微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用力一甩,薛蝉衣被他掼在地上,背后重重一砸,顿时眼冒金星。
那只冰冷的手掐住她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薛蝉衣脑子里立刻嗡嗡作响,无数画面翻滚如旋涡,最后轰然一声,只剩下眼前血红一片。
楚惜微的声音像从十八层地狱爬回来的厉鬼,带着残忍而无法抗拒的蛊惑:“叶浮生,在哪儿?”
薛蝉衣浑身发抖,双目无神。
“……望、海、潮。”
话音未落,楚惜微已化成一道鬼影,在夜色下迅疾掠去。
一路风驰电掣,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他已经到了后山禁地出口。
然而他只看到了破碎的机关、压下的断龙石,以及地上那具熟悉的女人尸体。
除此以外,只有一道血迹遗留在地,蜿蜒向前,最后消失于巨石之下。
血的主人进了禁地,可惜此处入口已经封死,那就只有……
森冷双眸在女子尸身上一顿,楚惜微的袖中滑落一管短笛,凑于唇边,运起内息吹了一声尖锐长鸣。
笛声如厉鬼尖啸,刺耳生疼,片刻后,远处已见鬼影绰绰。
“殓了她,再去灭了断水山庄的火势。”
扔下这句话,楚惜微运起霞飞步腾身而去,他低空飞掠,遍地草木都被内劲摧折开去,劈出一条最短的直径来。
他幼年习武,总是惫懒,认为武夫鲁莽有辱斯文,总不肯多学一些。
直到现在与生死争命,他却恨不得更快一些。
他更恨当日自己双目受障,恨没有多留七天,没有亲自看上那人一眼。
直到现在,擦肩错过,追悔莫及。
片刻之间,楚惜微已望见断崖尽头,他毫不犹豫地提了一口内息,纵身跃下。
——十年之后,我这项上人头,等你来取,决不食言。
师父,十年了,都说祸害遗千年,你果真还活着。
既然你活了下来,那么在我杀你之前,你就不许死。
“……你还好吗?”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谢离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慌乱,甚至都没能完全反应过来,只忽然间觉得很冷,冷得他瑟瑟发抖。
他憋着嗓子哭了好一阵,却没得到回应,在滚进来的时候叶浮生伸手护住了他的头脸,那只手现在已经被眼泪鼻涕糊得湿黏一片,然而叶浮生没出声嫌弃他,也没把手挪开。
谢离感觉他的这只手越来越冷,还在微微颤抖着。
他从叶浮生怀里爬起来,但是这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只能胡乱摸索着,结果这一摸,就摸到叶浮生背后湿热一片,就算不看,谢离也知道那是血。
他吓得头皮发麻,说话都哆嗦得不成样子:“你、你……”
叶浮生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很不妙。
他中了幽梦之毒已有月余,这段日子以来无一时好眠,只敢稍作小憩,生怕松懈半分就会沉溺于梦境之中,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然而人终究是血肉之躯,哪怕用钢铁浇铸了最坚硬的外壳,也免不了从内里腐烂死去。
比武时又中了一次毒针,诱发了本被强压下的幽梦之毒,刚才又在挨了厉锋一刀后全力施展轻功亡命,内息翻滚作乱,眼下已经压不住这毒,更无法保持清醒。
他已经听不清谢离的声音,眼前是一片黑暗,间或闪过些光怪陆离的人像,耳朵里嗡嗡作响,却全是七嘴八舌的嘈杂,仿佛要把他整个脑子都按在马蜂窝里,被无数根毒刺戳得千疮百孔。
一念生而六欲起,一念灭则七情断。
他一把推开谢离,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可是右腿已经没了知觉,整个人又一下子坐了回去,全身都抖似筛糠。
谢离不知所措地爬过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我怕……”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叶浮生的手罩在他脸上,五指用力,捏得他骨头都生疼,像是要把这颗脑瓜子给生生捏碎。
谢离手脚冰冷,血液一时间都窜上脑袋,心跳如鼓。
好在叶浮生松开了他。
谢离被一股大力抛了出去,后背砸上墙,疼得他眼泪都涌了出来,然而只听黑暗中传来“咔、咔”两声——叶浮生将自己还能活动的右手左腿拧脱了臼。
剧痛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一些,嘶声道:“走。”
谢离呆若木鸡地趴在地上,愣愣地重复:“走?”
“……把这扇石门闭上,机关在你头顶七寸上,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叶浮生眯起眼,勉强看到了黑暗中的石室布局,“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过来……拿着断水刀,谁对你不利,就一刀捅过去。”
断水刀砸在谢离面前,他一手拿着,却没得到安全感,反而更怕了。
他颤声道:“你怎么了?”
“咳,咳……小孩子别问太多,招人烦。”叶浮生抹掉咳出来的血沫子,无力地靠着墙,“你听话,走。”
谢离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哆嗦着去探他额头,摸到了一手冷汗。
他愣了愣,忽然抱住了叶浮生,嚎啕大哭起来:“你到底怎么了……不要吓我,别丢下我,我真的怕……”
“我求你了,别留我一个人……”
眼泪糊了叶浮生一脸,他忍下又要咳出来的一口血,苦笑: “傻孩子,这世上,哪有人离了谁……就不能活?”
话音未落,内力在经脉里一滞,叶浮生的脸顷刻白了,他伸手把谢离推开了。
谢离吓了一跳,惶急地去抓他的手,被用力从那处门洞扔了出去。
叶浮生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声嘶力竭:“滚啊!”
一道掌风悍然而来,凌空劈碎了机关,石门迅速下落,谢离只觉得飞尘扑面,他再往前一凑,就撞上了冷冰冰的石门。
他六神无主,终于大哭大闹起来。
再多的故作成熟,终究也只是个孩子罢了。
“叶浮生!叶浮生……”
谢离拔出断水刀拼命劈砍,哭得两眼通红,全身力气都汇聚到手上,脚下软得像面条。
奈何咫尺如天涯。
谢离终于跌坐在地,依然用手攥成拳头砸门,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抽抽噎噎:“开门!你怎么了……求你,开门……”
然而他声嘶力竭,却始终没听到门里半点声息,小小的身躯不断发抖,仿佛成了被压上最后一根稻草的骆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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