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了个身,往后一坐,落在了小板凳上。
“有什么事,说吧。”许延在井壁上倚着。
叶流州静了片刻,仰头望天,“今晚有星星吗?”
许延看着他,不说话。
“……好吧。”叶流州低下脑袋,直接道,“从乞巧节回来以后,你就很不对劲。那日柳姑娘说的话,我想听你说是不是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院里静悄悄一片,白日里聒噪不息的蝉鸣在夜里全都哑了火,微风送来木槿花沁人心脾的香气。
许延的半张脸沉浸在晦涩的黑暗里,从阴影中露出的眼眸被月光照拂得明亮,他捏着布巾擦了擦手,扔进了水盆里。
“这事过去很久了。”许延说,“说来也简单,我因为忍受不了我那个父亲对我娘非打即骂,跟他们那个荣华富贵的家断绝来往,带着我娘离开,来到离城,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叶流州想不到他真的说了,微微一愣,很快又问:“只是这样吗?”
许延缄默片刻,道:“也没有别的了,那时候年纪小,不记事,过去的也就过去了。况且,那个所谓的父亲早就死了。”
“死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的死跟我没有关系。”
“哦。许夫人的病是因为他的打骂落下的吗?”
“嗯。”许延看着他道,“说与你听,是不让你天天想着这事,整日看着烦心。”
“我也不想想啊。”叶流州道,“是你的态度摆在那,整日看着烦心。”
“行了,回去吧,眼睛不好使半夜还出来瞎转。”许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叶流州站起身,往回路走去,走到一半又险些撞进了花坛里。
许延无奈地道:“向右转,门在七步处。”
叶流州应了一声,他的背影从月色里消失,溶入门外漆黑的竹影中。
许延站在原地,收回目光,长立院中陷入深思。
第23章 黄髫
那些蒙着灰尘的记忆接踵而至,长廊似乎回荡着小孩子蹒跚奔跑的脚步,和女人的悲恸的哭声。
仿佛回到了年幼时所居的那座深深的府邸,雕梁画栋,每一处都堂皇精致,许夫人坐在桌边,掩面而泣。
一墙之隔,罗帐熏香,男人侧卧在榻上,怀里窝着一名妙龄女子,宛若柔荑般的纤指捏着颗葡萄,轻轻巧巧地塞进对方的口中,两人含情相视。
许延在外面和他娘久久对坐,脸上都挂着泪珠。面前案上一盏烛灯,羊皮纸罩着,勉强驱散了黑暗,飞来的蛾子围着纸罩打转,扑朔的翅膀带起流动的光影。
许夫人一直沉浸在悲恸的情绪中,他无从安慰,只能爬下板凳,跑进屋里。
“爹,娘在哭……”许延站在罗汉榻边,着急地看着男人。
对方却只顾着和那女子如胶似漆,任凭珠帘外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进来。
“爹。”许延伸出小手,却不敢拉他的衣角,“娘在哭。”
面前的景象如一幅雍容华贵的画,而他被隔绝在外。
两人的浓情蜜意在从前,他的母亲也曾有过,海誓山盟的约定,一世一双人,让她记进了心里,扑进了这场虚空的美梦,成了男人的妻子,却被弃之如敝屐。
“爹……”许延哽咽着一声声唤道,他站得时间太久,当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时,男人突然稍稍推开了怀里的女子。
“爹?”许延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去安慰一下娘……”
可是随即迎来的一巴掌重重朝他挥来。
年幼的孩子根本承受不了这一掌的力道,狠狠地摔出去,撞倒了屏风。
珠帘外的许夫人听到这一声,连忙进来,抱住了地上的许延,泪如雨下,哀求道:“老爷,是我多事,不怪孩子……”
无论是受伤的儿子,还是哀痛欲绝的妻子,都无法唤回这个男人的铁石心肠,他一把抓住了许夫人的头发大步向前,生生将她拖到门前,对着她的腹部重重一踢,“滚出去!哭,整天就知道哭!惹得老子烦心!”
许夫人卷缩成一团,颤抖着后缩,“老爷……”
男人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把女人提起来,往地上再度摔去,肉体撞在地上的声音如同惊心动魄,许夫人当即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以为你是谁?生了儿子就觉得是主母了?我跟谁在一起做什么要你问来问去?你只不过是附在老子身上的一条虫!要捏死你太过容易!”
他掐住女人的脖颈,正要用力时,许延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前张嘴咬住了男人的手。
他使足了全部的力气,却抵不过男人怒喝一声甩开手,许延顿时被甩出门外,小小的身体远远地砸在青石地上。
屋外大雨滂沱,血迹混合雨水在汩汩流淌,许延颤抖着撑着胳膊起身,满头是血。
屋里像是一出荒谬的戏剧,丈夫殴打着他的妻子,可浑身的疼痛又在提醒许延——真真切切。
他转身跑出院子,淋着大雨,拖着湿透的衣衫去找人来,那些丫鬟扈从不知躲到了哪里,他只能一路去了主院,身形单薄得几乎会被狂风吹走,他心急如焚地拍着高高的阁门。
里面走出来个雍容的妇人,她惊讶地看着许延,蹲下来拿出手绢替他擦着脸上的血迹,温和地问:“延儿,这是出什么事了?”
许延抹着眼泪,气也不顺地抽噎道:“大夫人,我爹在打我娘,求、求你去救救我娘吧,求求你……”
妇人用心疼地语气道:“放心,延儿别哭了,待明儿我一定会责备老三,他太不知分寸了……”
许延心里凉透了,僵硬地站着,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妇人,她把手绢塞进了自己手里,似乎又劝慰了几句,但他已经听不清了。
妇人回了暖阁里,橙黄的纸窗上映出一众华贵女子的剪影,不知是谁说了什么话,里面响起一连串的笑音。
那天狂风暴雨后,许夫人气若游丝地被下人抬回去,许延头上的伤口也渐渐愈合,随着时间慢慢流逝。
终于,许夫人心如死灰不再纠缠,对夫君所有痴情都化为灰烬,她和许延待在府邸的一个阴暗的角落,但隔三差五的打骂仍在继续。
许延收拾完散乱的屋子,擦干地上的血迹,和他的母亲静静对坐,许夫人仿佛连泪水也已经干涸,脸上是一片麻木和绝望。
日子完全没法再过下去了,许延往日都会跟着他娘一起哭,但是这次没有,他不过十岁,眼里却写满了坚定。
“娘,”他说,“我要带你走。”
许夫人一怔,过来抱住他,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流了出来,“我们走不了……他们家不会允许这种丑事发生,我们哪里也去不了的……”
“娘,我一定会带你走。”许延咬紧了牙。
那时的黄髫小儿已经长大成人,远远离开了那座府邸,血淋淋的记忆也已褪色,却无法连根拔起。
他的个子比他的父亲还要高大,五官长成了一副深邃俊朗的模样,许延站在院里,望了眼皎洁的皓月,转身进了屋。
半个月后。
周垣在药房为叶流州诊脉,静了片刻,到他撤回手,叶流州一直没听到对方出声,便问:“怎么了?”
周垣思虑一番后,拆开他眼前的布带,“我要换一味药材,需要重新配药,这几日你就先别戴了。”
叶流州重见光明,不待他多嘱咐,欢快地溜走了,跑进厨房找酒喝,翻出来一壶黄酒,刚喝上一口,许夫人抱着箩筐走了进来,看见他问:“怎么没戴布条?你能看见了吗?”
叶流州一手把酒藏在身后,咳了一声道:“周垣说要重新配药不用戴了。”
“这样啊。”许夫人温和地笑起来,“喝酒伤身,酒还是少喝点好。”
“好。”
听见叶流州应声,许夫人转过身把箩筐放下,在砧板前忙碌起来。
叶流州走上前,看见许夫人将面团捏成一个个精致的花型,“这是桃花酥吗?”
“嗯,给延儿做的,他一向喜欢吃这种甜食。”许夫人问,“你呢,喜欢吃什么我来做。”
叶流州表示不必多费心,跟着许夫人的后面不动声色地记下做桃花酥的步骤,等到下午她不在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在厨房捣鼓起来,费了半天功夫才将面团捏成型,涂上蜂蜜,在炉子的铁架上烤熟。
他端在一盘桃花酥去了许延的屋子,里面并没有人,许延不在。
叶流州随手把盘子放下,正准备出去时忽然一顿,想起来了什么,转回去捏起一块尝了尝味道,一试之下只觉得又咸又酸,犹如啮檗吞针,险些喷出来。
他盯着桃花酥默默看了半晌,找了个空盒子,把糕点连带盘子全部倒进去,准备带出去扔了,却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走近,此刻再出去已经来不及了,他连忙四处张望,把盒子关上一脚踢进床下。
许延帮阿仲的书卷拿到太阳下晒着,除去霉味,这会儿把拿几册书卷收进屋,视线落在直挺挺杵着的叶流州身上,微微皱起眉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24章 信件
屋里静了一瞬,叶流州与他四目相对,不自觉地词钝意虚,觉得不能久留,顾不得床下的那盒桃花酥,他边向外走去,边随意找了由头道:“没事转转。”
相似小说推荐
-
折煞 (捕鱼为业) CP2017.11.30完结古风年下狗血强制爱,被养大黑化的小狼狗吃干抹净加囚禁的故事折煞——被你喜欢,真...
-
[影卫]风起西荒 (狸猫阿肥) 晋江2017-11-14完结“愿为君之刃,愿为君之盾,以身为影,不负君命,以火契之。”“记住,你的主人是...